孙思邈施针的手却始终没停,额头上也在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牵机的毒性比他预想的更烈,那毒素像是有生命般,在经脉中四处游走,不肯轻易被金针逼出。
他不得不调整针法,将原本垂直刺入的金针微微转动。
以 “捻转补泻” 之法增强导气之力,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处的青筋都隐隐凸起。
“唔……”
裴元峥忽然低哼一声,肩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
孙思邈立刻放缓动作,轻声安抚。
“大帅忍一忍,这是毒素被逼到伤口处的反应,熬过这阵就好了。”
说着,他又取来一根短针,在裴元峥伤口周围的 “阿是穴” 上快速点刺 。
这是为了让局部气血流通,防止毒素在伤口处淤积。
随着短针落下,裴元峥肩头的青黑渐渐淡了几分,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缠着经脉的麻痹感正在消退。
胸口不再像之前那样闷得发慌,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孙思邈正专注地为最后一根金针收尾。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老人的白发上,竟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好了。”
孙思邈拔出最后一根金针时,指尖特意在针尾轻轻捻了一下 。
这是确认毒素已被金针导至伤口附近的收尾动作,待医官接过金针浸入消毒的烈酒中,他才转身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深褐色瓷瓶。
那瓷瓶周身刻着细密的草药纹路,是他早年在终南山采药时亲手烧制的。
瓶中淡黄色的解毒膏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是前几日刚熬制好的。
本为应对寻常蛇虫毒伤,今日倒先用来护住裴元峥的伤口。
他用银勺舀出少许药膏,指尖沾着药膏在裴元峥肩头青黑的伤口边缘轻轻涂抹。
动作慢而稳,连药膏的厚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
既要能形成一层保护膜挡住外界湿气,又不能太厚阻碍皮肤透气。
“这解毒膏里,金银花清热、蒲公英散结、蛇床子驱虫,虽解不了牵机引的根毒,却能护住伤口周围的经脉,不让残留的毒素往深处钻。”
孙思邈一边涂药,一边缓缓解释,“牵机的毒性霸道,却也不是无药可解,只是……”
他话锋顿了顿,伸手从药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药书,翻到夹着干枯艾草的一页 。
那一页上画着几味药材的图谱,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配伍方法。
“你们看,解牵机需用天山雪莲、昆仑雪水、百年老参这几味主药,再搭配当归、防风等辅药,经三蒸三晒才能制成解药。”
孙思邈指着图谱上的天山雪莲,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
“天山雪莲需在每年六月雪融时采摘,眼下时间未到,帅府药库未必有存货。”
“昆仑雪水更是要从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脉运来,往返至少需十日。”
“百年老参虽稀有,老夫倒还存有几支,可少了前两味主药,这解药也成不了。”
围在旁侧的医官们闻言,都不由得露出担忧的神色。
有个年轻医官忍不住问道:“孙先生,那若是我们现在派人去采买主药,最快多久能制成解药?”
“最快也要十五日。”
孙思邈合上药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且不说采买路上的耽搁,单是药材炮制就需三日 。”
“天山雪莲要放在雪水中浸泡一日去寒,昆仑雪水需煮沸后冷却三次去杂质,老参要切片后用黄酒蒸透,每一步都不能急。”
他转头看向裴元峥,眼神里带着几分坦诚。
“大帅,老夫并非配不出解药,只是这过程耗时太久。”
“您体内的牵机毒每日都在耗损气血,若等十五日,怕是会伤及根本,留下终身隐患。”
裴元峥躺在床榻上,听得心中一沉 。
他原以为孙思邈能立刻拿出解药,却没想到配药竟需这么久。
肩头的伤口虽已不似之前那般刺痛,可他能感觉到,体内仍有一股微弱的麻痹感在游走,那是毒素尚未清尽的征兆。
“那依孙先生之见,还是得从元晖口中问出解药?”
裴元峥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正是。”
孙思邈点了点头,将瓷瓶盖好递给医官收好。
“元晖既能用牵机害人,手中必然存有现成的解药 。”
“老夫之所以这么猜测,原因有二,一来是他怕自己不慎中了此毒,二来也是为了控制那些被他用毒胁迫的党羽。”
“从他口中问出解药,不仅能最快解大帅的毒,还能顺便摸清他藏毒的据点,防止日后再有逆党用此毒作乱。”
他说着,又俯身搭了搭裴元峥的腕脉,确认脉象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才继续道:“不过大帅也无需忧心,接下来三日,老夫每日都会来为您施针排毒,再配合绿豆甘草汤清热解毒,定能将毒性压制在可控范围内。”
“这三日,便是审问元晖的关键 —— 只要能让他开口,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旁边的赵坤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抱拳道。
“孙先生放心,属下这就去大牢盯着,就算用遍审讯之法,也定要让元晖吐露出解药的下落!”
孙思邈却抬手止住了他,“赵都统,不可一味用刑。”
他目光转向裴元峥,缓缓道:“元晖此人出身世家,性子孤傲,若用刑逼供,他怕是宁死也不肯开口。”
“倒是可以从他在意的东西入手 —— 比如元氏家族的名声,或是他藏在暗处的私产,或许能撬开他的嘴。”
说完,孙思邈起身拱手后退。
“大帅,老夫多嘴了。”
裴元峥笑着摆了摆手,“孙神医客气了,对我而言,你的话就是金玉良言,何来多嘴一说。”
“元晖最看重的便是元家的脸面,之前在主街上被百姓唾骂时,他眼底的绝望远胜愤怒,或许从家族名声入手,真能让他松口。”
“多谢孙神医提点,我明日亲自去大牢审他。”
孙思邈见裴元峥已有主意,便起身收拾药箱。
“老夫先回草庐整理一下牵机的解药方子,若难以问出解药,便按此方开始配药,尽量缩短耗时。”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
“大帅今日务必静养,不可思虑过多,气血平和才能更好地对抗毒素。”
待孙思邈离开,裴元峥靠在床榻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阳光,心中已理清了头绪 。
孙思邈能配解药,是留了后路。
从元晖口中问解药,是争分夺秒。
接下来三日,既要稳住体内的毒性,更要撬开元晖的嘴,这两场 “仗”,都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