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老夫人跟大奶奶的苦苦哀求是一方面,舜安颜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玛法救我!我不想死!我还要替早死的阿玛为您跟妈嬷尽孝呢!”也是一方面。
再精准的“政治机器”,听着孙子哭着救命、念着早死的儿子,他又能如何?
即便明知道保住舜安颜,佟府就会后患无穷,可他还是心存侥幸。
万一呢?
万一五公主就是醒不过来、不定哪天就咽气儿了呢?
那他的顺顺不就能好好儿活下去了?
“顺顺,这是最后一次。”
他当时这样警告舜安颜。
但是大奶奶却是扎扎实实地病了。
煎熬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唯一的指望已然没了,大奶奶的身子也到底是撑不住了。
舜安颜没了,就算是带走了大奶奶的命。
而佟老夫人的命也被带去了大半拉。
往后活着,也是日日摧心肝。
听着管家禀报,佟国维又是半晌无言,管家腿都站麻了,才总算听到佟国维的声音传来:“叫鄂伦岱过来打理上下。”
舜安颜死了,在禀报万岁爷之后,丧仪自是要办,佟国维的意思是让鄂伦岱这个堂叔来操办。
“是,奴才遵命。”管家躬身道。
佟国维没再吭声,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管家斟了杯茶,放在佟国维手边,然后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又轻轻带上了门。
等到房中就只剩下佟国维,佟国维才终于撑不住,掩面而泣。
上一次落泪是什么呢?
哦,是叶克书死的时候。
当年大儿子叶克书病死的时候,身为父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也是最优秀、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撒手人寰,佟国维忍不住泪湿衣衫。
但那个时候,他还能稳得住,他还年轻,还有更多的事儿等着他去做。
即便悲伤,也只是短暂的。
但是如今,他却被悲伤笼罩,迟迟走不出来。
也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浓浓的无力感。
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孙子,不过是铲除危及他们佟府百年基业的一块腐肉,从前不管是教训不孝子隆科多还是舜安颜,抑或是听到女儿孝懿皇后的死讯传来,他都能稳得住。
根本来不及悲伤,他要第一时间分析利弊,做出对佟府最有益的决策。
而今,决策已定。
其实,早就该定,他却踌躇不前。
甚至到现在,他心里想的最多的也不会后悔,竟是难受。
摧心伤肝的难受。
难道他真的……是老了吗?
鄂伦岱到的时候,就瞧着叔父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书房里,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佟国维整个人都被照着发亮,尤其是头发,在阳光下显得银闪闪的。
叔父的白发又多了。
鄂伦岱在心中默默感慨,一边轻手轻脚进来,行至佟国维面前,恭恭敬敬行礼问安:“叔父吉祥!”
佟国维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侄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多谢叔父,”鄂伦岱坐了下来,打量着佟国维明显憔悴的脸,不无担心道,“叔父,您一定要保重啊。”
是啊,佟国维就是佟家的定海神针,就算鄂伦岱对下一代佟府话事人的位置跃跃欲试,但是却也有自知之明,如今他还挑不起佟府的大梁,到底还是叔父撑着呢。
佟国维抿了口茶,沉声道:“去看过你婶母了?”
“是,侄儿刚刚去见过婶母了,婶母她……实在伤心,”说到佟老夫人,鄂伦岱面露伤感,“婶母抓着侄儿的手,哭得停不下来。”
顿了顿,鄂伦岱又道:“这大半年来,婶母一直都提心吊胆,人都熬瘦了,老得也快。”
佟国纲战死沙场后,鄂伦岱就一直被养在佟国维膝下,跟亲生儿子也没什么区别,自然鄂伦岱对佟国维夫妇也是很有感情的。
这大半年来,一直提心吊胆的又何止佟老夫人呢?
佟国维一声叹息:“怪我,当时就不该妇人之仁,要是早下决断,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被动局面,更害得你婶母跟嫂子一直悬心、熬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