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院内难得没有什么大事,许是因为临近休息日,又许是因为宣钟来了便走,帝国皇女来访一事总算告一段落,专利试行法案也如期颁布,两院内的官员下午都多少有些懒散。
忙里偷闲得几回,更何况心中的弦一直紧绷着也不是好事,所以特蕾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众人到点散衙后,她才缓步离开。
帝国的压力暂时消失,可一百一十万两的“债务”还横在东凰上空,市面发行的各类报纸均有刊登此事。
特蕾莎依旧混在人群里随波逐流,但她的目的地早已明确。
她还记得从前她在情急之下向罗希亚许下的诺言,可不论是她还是罗希亚,都不认为所谓“万民平等的社会”可以在这一代实现。
虽然东凰刚经过一场变革风暴,许多人都憧憬着能得到真正的平等,可现有的资源无法满足均分,甚至其中还有人想趁乱瓜分更多的资源。
大山未移,谁敢言有能力完全实现那孤高的梦?
如此看来,曾经的她的确是非常狂妄。
“这种初心不是一个王应该有的,反而更像是圣贤该有的心思。遗憾的是,一个真正的圣贤是无法成为王的——因为圣贤的思想过于理想化,民众的思想无法跟上圣贤的思想,这样一来,就无法在短期内真正巩固统治。”
特蕾莎怔怔仰头——近来,她总能在闲暇时分忆起罗希亚曾说过的话,明明罗希亚本人仍在昏迷,可对方却仿若萦绕在她身边的灵魂,时时在她耳边“提点”她。
特蕾莎一向是最厌烦有人高高在上地朝她说教的,可不知为何,特蕾莎现在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因此倍觉怀恋。
是了,早在扎斯提亚斯的王权被倾覆之前,罗希亚就已明白了。
特蕾莎屡屡在对方面前提及理想又劝对方“接受现实”,可事实上,真正放不下的人是她自己。
不过,现在想来,罗希亚当时居然自比“圣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狂妄呢?
特蕾莎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哂笑。
“我的理想本就源自于你,你是我的理想,是我的救赎和希望,从前我身处困境时,是你无数次将我拉出泥淖,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又来了,这是在丝内格的外围森林中,罗希亚曾于篝火旁说过的话。
虽然在罗希亚面前高谈阔论的是她特蕾莎,可实际上,一直默默践行那个人生信条直至玉碎的人却是罗希亚。
如此看来,能称罗希亚一声“圣人”或许并不过分——纵使特蕾莎自己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词,因为这个词自有一种明月高悬之感,特蕾莎却并不觉得罗希亚有如此高不可攀。
可在对方无法回应她的现在,她也只能用这一声“圣贤”讽刺一下,聊表心中的愤懑了。
“绝大多数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自己的利益是否受损,只要存在阶级和国家,利益冲突就无法调和。”
可即便罗希亚口口声声如此说着,哀叹“这是无可奈何的”,她也从未停下。
在扎斯提亚斯,她愿意毫不留恋地放弃权力;在斯诺王国,她会走到城市最角落,看到被掩埋的、最底层的存在;在迪西诺斯秘境,她会拼命思索如何留住那个看似平等的梦境,直至得知真相,才选择挥剑斩除;到了北垣,她甚至加入反抗军,战至最后。
她在迈出脚步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是否也会像自己现在这样,怀揣诸多顾虑呢?
“如果,我这一介罪人有朝一日可以化作消除阶级的一颗垫脚石,那倒也不赖。”
在回忆的终点,罗希亚于备忘录中的一处随笔,成为了特蕾莎万千思绪疑惑的答案。
特蕾莎本人的脚步也已抵达阿玛拉府邸的入口,只待结界验明她的身份,便可进入。
经过几年辗转,如今阿玛拉的住处位于丰城城东,与从前天秤团的据点常青药房仅有一条路的距离。
走进结界内,一座低矮的传统木屋位于郁郁葱葱的竹林间。
房屋看上去矮小,可内部却别有洞天——屋内是标准的四开间两进深设计,窗户用的也是传统的拉窗,温和的夕阳透过窗户上的纱透进来,倒也别有情致。
进了玄关,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扑鼻而来,特蕾莎白天里积攒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
“怎么样?现在你闭上眼,能看到魔力回路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呃……怎么你身上也有这么多断点?”
“别管那么多,你试试往断点灌输魔力……诶,不行,治愈术和你之前使用木之魔剑不一样,要控制灌输魔力的量,这样强行灌进来疼死了。”
她走在廊上,莉切丝和安达轻声争辩的声音由远及近,待进入安置罗希亚的房间内,安达正用手轻轻拍着莉切丝,莉切丝则少见地一脸慌乱。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莉切丝见来者是特蕾莎,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用有些幽怨的眼神扫了一眼安达。
“忍冬还在给罗希亚施放治愈术,可我琢磨不明白学的内容,便只能和安达请教,结果……”
随后,她的头就被安达轻轻揉了一把:“‘只能’是什么意思?你是嫌我教得不好吗?还有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叫‘忍冬大人’。”
回到东凰,莉切丝也入乡随俗梳了东凰医女常梳的小髻,在安达的手伸过来时,她嗷嗷叫着护住了头发:“别揉,发型会乱的。”
如先前阿玛拉所述,莉切丝在回到东凰以后,便自请修习治愈术,安达也想趁着这次机会跟着原先的导师忍冬一起精进技艺,二人便就这么一起待在阿玛拉的府内。
特蕾莎原想着为她们授勋,再趁此机会引二人入仕,可安达直接谢绝了特蕾莎的提议。
“我和莉切丝商量好了,等她修习到能考取正式治愈术师资质的程度,有了能辅助我的能力,我们俩就开一间医馆,您若是真想帮我,就在届时给我一笔启动资金吧。”
看来在此番游历中,安达也慢慢长成了一位有主见的医者,只是不知安达现在这样是否符合从前梅莉的期许。
特蕾莎见二人仍如从前一般活泼,温和地笑起来,把手上原本拿着的某本书放下,分别摸了摸二人的脸:“你们的状态和之前相比好了不少,一看便知在这里养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