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风声甚紧,呼啸的声音从长安的大街小巷穿插而过,吹得农人们在捂紧被衾的同时不由地呓语发问:“这怕是要下第三场雪了吧,今年要真有三场瑞雪,明年就能吃饱饭了。
但在长安大道中街的巷子,呼啸的声音里掺杂了响乐和木鱼诵经的声音,这是着火的三家正在举办丧事,按照当地的习俗,烧死的阎王爷不收,需得十八罗汉诵四十九经超度轮回。三家搭进去二十余条人命,一时间长安城内的和尚都被请到中街来了。
因为有响乐和诵经的声音,长安大道上商户们被吵得睡不着觉,按说这样的大场面,三家同时搭戏台请名角,正是生平难以见到的场面,但此刻的中街上人影稀疏,只有三家戏台上亮着耀眼的灯笼。如果是在乡下,十里八乡都会挤过来看热闹,但今晚的长安大道上,商户们都在纠结拆迁的事情……
逢乐官从春熙坊出来,里边热闹的氛围简直要冲破烟柳胡同;因为头牌秋娘死了,一时间也不好找这个秒人,就从坊内找了十位佳人进行才艺比拼,一方面想选个能撑场面的出来,另一方面这场为期十天的比赛能够保持春熙坊的热度……
十天,足够再去打造一个头牌出来了。
逢乐官走出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尖叫声,想必是那位无法掌握的佳人走上台并把肩带给松开了吧……
逢乐官往右边瞟了一眼,一抹熟悉的橘黄色的灯光映入眼帘,没错,焦三郎的羊宝摊又支上了。他慢慢的走到小摊前,看到是吴二嫂带着她和吴秀的闺女正在摊后忙碌。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嫂倒还把生意看得紧。”逢乐官问道。
“是官人啊,他们家里出了事与奴却不相干,好在这架子车没有被毁掉,还能烹煮些食物。”吴二嫂惶恐的站起身,脸上满是疲惫,双眼布着血丝。
“确实不相干,就是可惜了小丘郎,我听说荀咀教授经常会去教孩子树术,想必是个伶俐的儿郎。”逢乐官说着指了指摊位上的羊肝。
“听说官人只吃西域来的羊肝,我这胡乱烹煮的,官人见谅啊!”吴二嫂站起身忙着切割羊肝,接着说道:“丘郎确实伶俐,倒难得官人惦记,只可惜他没跟个好爹好娘。”妇人说着便啜泣起来。
旁边的小女孩看妇人哭了,就上前抱住妇人的大腿。
“二嫂莫要悲伤,丘郎不在了但我看着小囡也不输聪明,以后的路还长呢。”逢乐官接过羊肝,看了一眼妇人耳朵上的红宝石坠子,就转身朝中街走去。
这一场大火,可谓是来得离奇走得蹊跷,主人夏侯晚觉得是司马师所为,但司马师并没有来汇报这件事,那就需要自己去查证这件事了。
焦三郎两天前离开长安去往老家迁坟,这个关口也确实巧合,但要说起纵火的动机,焦三郎比吴二嫂的嫌疑要大。当年焦三活着的时候,左右邻居都欺负他,死了还被吴秀和傅红郞作贱,放在焦三郎这里算得上深仇大恨。而吴二嫂只对自家豆腐坊有恨意……
会不会是两人一起谋划的呢?逢乐官一边猜测着一边往前走,凉风像芦苇织就的蹴鞠一般,一团一团的朝他脸上砸来,让他不能集中精力。坊间传言,焦三郎这些时候不找媳妇,是因为焦家窃羊宝太多,他从小就没有那方面的能力,自卑之下就把父亲的姘头吴二嫂纳为己有了,坊间说的有声有色,眼看着吴二嫂干瘪的奶子再次圆润起来,那不就是没人使造成的么……
如果两人在某个月圆之夜突然说起对左邻右舍的不满,那也不是没有谋划这场大火的可能。
可这场火来的太巧合了,同器械所的火撞在一起,又同西街拆迁新政撞在一起,逢乐官敏锐的觉察到,焦三郎肯定没有如此判断时机的能力。
他走上中街,离着三台大戏还有一公里的距离,那些繁杂的声音就扭成一股阴曹地府的声调包裹着他。就当是那二十余条不能轮回的亡灵来找他诉冤的吧!
焦三郎听说逢乐官到访,披着一身重孝麻衣赶来迎接。逢乐官让他站起身回话,却看到一张精神饱满的脸,“我跟令父也算有些交往,早上来看时你家也溺了几口人,白日里不好张扬,这时来送你些银子算作慰藉。”
“感谢乐官大人,家父在天之灵一定保您万事顺心!”焦三郎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形竟突然利索了很多。平日里他蜷缩在卖羊宝的摊位后边,像个臃肿的大胖柚子,今日家里死了人,这言谈举止反倒轻松利索了很多,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被逢乐官看在眼里。
“听说你把焦三的棺木迁回乡下老家去了?”逢乐官问。
“是的,那日黑夜里做梦,梦见老翁诉说孤独,想来也是,这长安虽好却不是根本之地,于是就找来阴阳先生看了坟,决定搬迁回去。”焦三郎回答。
“确实可惜了他的安排,当时他央求我为他谋一块百年之地,说自己不想回到乡下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回去了。找的哪的先生看坟?”逢乐官接着问道。
“是东村易家先生,看坟、挖地、往乡下送,都是他们主张操办的。”焦三郎回答道。
“天水东村?”逢乐官问了一句。
焦三郎昂着脸点了点头,确认此事。
逢乐官没再说什么,朝着几张棺木略微鞠躬,就转身走向隔壁的豆腐坊,豆腐坊一家十三口,就活下来那一个闺女,此时是乡下来的亲戚再帮忙操办,因此没有人来迎接他。
他随手掏出来几块银子放在戏台上,转身又去巡视酿酒的傅家。
此时在城南一个偏僻的院子中,伯考困得睁不开眼,但他却不能睡觉,因为间军司总领鲁芝让他对蜀汉高级间谍刘深开展熬鹰式审讯,直到对方愿意开口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