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携着落叶,悠悠拂过侯府朱漆大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却难掩内院深处悄然涌动的暗流。
翠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绣着碎花的裙裾轻扫过青石板路,惊起几只正在廊下打盹的灰雀。
不过半个时辰,她便从外头气喘吁吁地折返回来,鬓边的发带随着急促的步伐轻轻晃荡。
寿安堂内,老夫人紧捏着那张满是褶皱的药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原本满心以为这药方暗藏玄机,甚至……连那朱大夫诊断的结果,她都怀疑是假的。
可惜,事与愿违,那药方确实只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安胎药。
翠柳回忆着那些大夫的话语,低声禀报道:
“夫人,诸位大夫皆言,这药方并无不妥,其中的当归、杜仲、桑寄生……俱是稳胎固元的药材。”
“不,不对。”老夫人不可置信摇头。
“怎么……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这把年纪,当真还能怀上孩子?”
床榻上,老夫人双目茫然,直勾勾地望着头顶描金绘彩的帐幔,仿佛失了魂儿一般。
翠柳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声音里透着焦急:
“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她指尖触碰到的,是对方嶙峋的肩胛骨,即便隔着层层绸缎,也能清晰感受到硌手的突兀。
老夫人宛如大梦初醒,猛地攥紧袖中那包沉甸甸的药粉,粗糙的掌心早已沁满汗珠,将包药粉的油纸洇出深色的印记。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在翠柳脸上稍作停留,最终咬牙吩咐道:
“你且去颐寿堂,请老侯爷到这儿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
“她能有何事?莫不是又为了几个妾室的事儿,跟本侯大吵大闹。”
颐寿堂内,老侯爷正半倚在湘妃竹榻上,由新来的侍妾捧着翡翠盏喂茶。
听闻翠柳传来的话,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下人将翠柳赶出去:
“本侯忙着呢,可没闲工夫陪她瞎折腾。”
“你回去告诉李氏,让她安分些,本侯不过纳了几个小妾罢了,还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说罢,老侯爷便指使一旁守门的婆子将翠柳拖出院子。
眼瞅着老侯爷就要转身离开,翠柳急忙挣脱束缚,急切说道:
“夫人说了,她此次请您,是为几位姨娘腹中胎儿着想。
毕竟姨娘们身份低微,纵然能为老侯爷添丁,可庶出的身份,到底比不上嫡出子女。”
“嗯?”
老侯爷脚步一顿,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那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翠柳,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狐疑:
“什么意思?李氏莫不是想把孩子记在她名下?”
“她会有这般好心?还是说她又受了什么刺激,如今真的疯了?”
翠柳一时语塞,慌乱之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具体情形,奴婢不知。不过夫人今日差遣奴婢前来,确是有心与您重修旧好。”
……
“世人皆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相伴大半辈子,临到老了,又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先前之事,是我太过冲动,伤了侯爷的颜面。您说的对,不过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您想纳便纳吧。”
此刻的老夫人特意精心打扮过,脸上又敷了些胭脂,气色瞧着倒是不错,人也显得精神许多。
然而,任凭她如何装扮,终究比不上颐寿堂那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妾。
老侯爷满脸难掩嫌弃之色,不耐烦地拂开老夫人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语气冲道:
“你若请我过来,就为说这些废话,那我也不必在这儿耗着了。”
说罢,老侯爷瞧都没瞧桌上的菜肴,起身便准备离开。
“且慢!”
老夫人猛地站起身,紫檀木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
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转瞬又换上温柔笑意,莲步轻移,亲自为老侯爷斟了一杯酒:
“怎么,侯爷得了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就瞧不上我这年老色衰的糟糠妻了?您连说句话的功夫都吝啬给?
呵,您别忘了,如今侯府当家作主的可是我那好‘儿子’。”
老侯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想起被圣上惩戒禁足侯府一年之事,语气冰冷如霜:
“你这是要拿那个逆子威胁我?”
“不是威胁您,是提醒您。”
老夫人将酒杯推过去,烛光在酒液表面跳跃,映得她眼神愈发深邃:
“就因为知礼和江氏那档子事儿,老大已经与我们离心离德,如今的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对我们孝顺听话的儿子。
就凭他当初把老二父子赶出侯府,又裁减府中下人和用度,清理掉你我的心腹。
您觉得,若任由他这么闹下去,他真会放过我们,甚至还能让您那几个小妾平安生下孩子?”
她顿了顿,目光如针般盯着老侯爷,意味深长道:
“他可是连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容不下,难道会容得下旁人?咱们可不能再继续闹矛盾了。”
老侯爷听着,不自觉地接过酒杯,酒液入喉,辛辣的味道还未消散,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手中酒杯“啪嗒”坠地,在青砖上碎成几片,他那庞大的身躯也重重摔倒在地,发出沉闷声响。
老夫人站在原地,望着地上人事不省的老侯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烛火摇曳间,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可怖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