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卯皱着眉头,问道:“你曾经也给宋理下了绝嗣毒?”
宋卫对此倒坦然:“嗯,你不是第一个中绝嗣的,但你是第一个解绝嗣的。”
宋卫微微侧首,抬眸看向李卯:“你身上的出现的各种巧合,实属我生平仅见。”
“包括你解了绝嗣毒,一个异姓王世子连救宋理宋若两命,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娶走澹台家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将军。”
至于陪嫁童颜巨扔小姨子,没什么政治因素在里头,宋卫自觉忽略。
宋卫缓缓收回视线,看向画布上头那美人图已然仅差去一两笔即可大功告成。
“当时我得知我那备受排挤的侄子打进永华广场的时候,那是我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慌神。”
“那时候我江南兵马准备还不像现在这么充足,宋启公然发起政变,浑然死猪不怕开水烫般要把大周推向水深火热之中。”
“我怕的,就是他这股疯劲儿,还有他那种敢弑父上位的狠劲儿。”
“他宋启若成,将是千年难见之大魄力者,比我那虚伪的皇兄难对付得多。”
“当初又得知你平了反,我心里还感激你,没让皇兄暴毙在我动手之前,没有让我这么些年的准备遭遇变局功亏一篑。”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子以为宋启之变是谁人之过?”
李卯紧了紧手中剑,丝毫没有放下警惕,回想起宋启府上的刺绣字帖,眯着眸子反问道:“楚王以为?”
宋卫淡淡一笑:“自然是我那皇兄所为。”
“外家人不晓得我宋家那些鸡毛蒜皮小事,我这个当叔叔的又如何不晓得?”
“宋启其母难产而亡,我那皇兄迁怒于宋启,自小便冷眼相加,表面上和煦父子,实则他宋理心里要多厌恶宋启便有多厌恶宋启。”
“我有过这番经历,自然感同身受。”
宋卫自嘲一笑,起身旁若无剑上手将裴圆圆的画像揭下来,交由李卯手中,转而一声不吭走至琅琊阁栏杆前,眺目远望外头江南风景。
李卯将画像摊开在手中察看,各种细节同他印象中并不相近,但那股感觉气质却是惟妙惟肖,巧夺天工。
感觉....
有种画初恋白月光的那种朦胧感。
李卯将画像叠好收至怀中,不防又听见宋卫道:
“世子可晓得,我那皇兄在诏令皇后进宫之前,知道我这个做弟弟的喜欢那江南民女裴圆圆?”
李卯一怔,愕然看向栏杆旁的宋卫。
好家伙,这句话一出来,感觉大脑皮层的褶皱都被抚平了。
合着不是当弟弟的觊觎嫂子,是大哥看上了弟妹趁早截胡了?
“你的意思?”
“饶是如此,就因为轻飘飘一句大周第一美女的传言,便将人纳入宫中当了秀女,虽然我当时并没有同裴圆圆表明心意。”
“我在表明心意之前先去京城找了一趟我的好皇兄,当面兴高采烈拿着画像问他,这名女子当妻如何。”
“他说家世不好,埋没了我的身份。”
“结果如何?前后短短半个月,便下了圣旨让人入宫。”
“他宋理就是这么一个人,嘴上口口声声说兄弟二人齐心,但是觉得我这个做弟弟的性子木讷,退让,明里暗里打压彰显他作为大周天子之淫威,处处都在说明你我之差距尊卑。”
“最好的东西,我注定是只能看看。”
李卯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是实在没听说过这么一茬皇家隐秘。
要真是如此,那最畜生的不是宋理?
谁敢想到最后,这宋家人最正常的人竟然是宋律那个蠢蛋?
那个让驸马看着面首轮的公主就不提了,这个最变态。
李卯随便找了个地方按剑而坐,摩挲下巴听的出神。
宋理他晓得虚伪小心眼,但是没想到竟然能虚伪到这个地步上。
“我跟宋启之前处境之像,所以也能理解宋启之癫狂。”
“从那以后,我便动了之前从未动过的心思,权力的魅力与肮脏。”
“我之前就沉默寡言,自那以后更是整日未曾再说过几句话。”
“我找到了天火教,我找到了江湖上各地能人义士,我同布政使南宫家结亲,筹备十多年....”
宋卫突然缄口不言,接下来也没必要说,毕竟正在进行中。
深呼吸几口过后。
“监察使大人,事到如今小王有几事不解,敢问监察使可否让本王当个明白鬼?”宋卫扭过身,一手横着袖袍,笑着示意。
“问。”
“绝嗣毒何解?”
“秘密,不能说。”
“对将死之人也不能说?”
“下一个问题。”
“监察使大人如何晓得小王要反?靠救走皇后娘娘?”
“不全是,阿圆是一个信息,但更多是你在京城的探子被我顺藤摸瓜找到漏子,反水罢了。”
“而且江南行,我有其他手段打探清楚,乌江是你推至案前的弃子。”
宋卫听见李卯言辞之中喊的阿圆那般自然亲热,眼底失落黯然一闪而逝,但随之便恢复如初:“反水?京城探子不是死士也是不惜命之人,如何会反水?”
“我自然大费周折,你无需多管。”
“小王晓得。”
“最后一件事,世子殿下如何知晓皇后娘娘就被小王关在锁雀台暗室之中,又是如何瞒天过海将人救了出去。”
李卯现今同人几番交谈,也逐渐放松下去,靠在软垫之上轻声道:“苏州登鹤楼,上面挂着一幅女子背影图,是你所作,我认出来那是皇后娘娘。”
“而且我笃定所谓水上失事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心存疑虑,自然便怀疑到了你宋卫头上。”
“后面大致流程你多半心里清楚,那天晚上我床上的女子就是皇后,只不过后面换了一位江湖上的前辈掩人耳目,好了还有问题吗?”
李卯拍拍手起身提着翠血剑,视线射向宋卫,送你上路的意思不言而喻。
宋卫丁点不怕,反倒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嘴里直念叨原来如此。
“若是你不是李家人,也非宋家人,我宋卫定不会放过你这种贤才,只可惜没有如果。”
“小王这一生太多遗憾,如今死到临头,却是蓦地释然。”
宋卫缓缓背对李卯,面对栏杆外缓缓跪下。
“人生长恨水长东,你杀我娘的时候,也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李卯挪步至宋卫身侧,将翠血搭在了宋若脖颈旁。
“好一个人生长恨水长东。”
“哈哈哈!”
宋卫眼底俱是唏嘘,大笑过后带些笑意轻声道:“侄儿,我同你说两句话你好好记着。”
“好生提防我那皇兄,我一死,你便是他现今唯一的心腹,心腹大敌。”
“你不死,他宋理终日难宁!”
李卯面无表情:“我自然知道,无需你多提醒。”
“第二,待素笙好些。”
李卯瞳孔轻微一缩。
“她是个好女子,贤惠女子,只是我心系有人,一直怠慢亏待了她。”
“素笙她仍是完璧之身,你好好待她,南宫布政使也是少有的好官,留南宫家一线生机,江南便败不下去。”
宋卫说罢,亲手握着翠血剑往自己喉头上一抹——
嗤—
宋卫头颅一耷拉,面对东面跪地身亡。
也算是自刎,也算是最后的体面。
李卯眉头紧锁,怔在原地看着满手的鲜血,蓦地抬头东望琅琊阁外,却是一片烟雨。
东边望去,隐约可见苏州,隐约可见登鹤楼。
李卯默然擦剑收剑,走到一半回望一眼跪地不起的宋卫,眸光复杂,点起火折子扔进了琅琊阁顶层。
哗——
......
李卯下了琅琊阁后,一言不发背手朝着王府深处走去。
身后铁骑看着琅琊阁顶楼大火熊熊,没有出声打搅。
殿下大仇得报,自是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于心头复杂阻塞一团。
“走,去跟外边说叛王宋卫已死,言明情况安抚民心。”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