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江波手指着远处山下那尽收眼底的城廓:“叔,那便是上思州了。”
“大白天的,怎么连城门都不开?”看着紧闭的城门,许山海有些纳闷。
此时的上思州州城,城门紧闭,城外不见一个人影。就连城墙上也没见有人,只是城墙上的箭垛后,偶尔有人影一闪而过。
“我听说,知道安南人扰边,上思州的知州便带着一众官员跑了。紧跟着,城里的富商、大户也都纷纷逃走。只留下了一些百姓,和不足百人的守备、捕快在城中。”手里拎着水囊,江波一直没来得及喝。
“那么点人,安南人来了如何守得住?”许山海皱了皱眉。
“叔,你还真别说,安南人来过,那些守备和捕快还真守住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江波笑着说道。
“哦?”看看江波,再望一望山下的上思州州城,许山海有点难以置信。
“我也是听城外村民说的,之前有一队上千人马的安南人来过,但是,由于他们没有攻城的器具,所以,砍树扎了一些梯子。就着梯子,安南人强攻了三四天,结果愣是连城墙都没攻上去。不甘心的安南人又围了将近半个月,最后还是撤走了。”这些话,江波都是从之前被他们解救的村民口中得知。
“所以,之前无论是我们打这儿经过去往南边,还是返回路过,就没见他们的城门开过。”说完,江波终于忍不住,开打水囊,连着灌了七八口水。
“留下来的这帮人,倒也还有几分血性!”不禁的点点头,许山海由衷的夸了一句。
抬头看看午后的天空,许山海问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赶到?”
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江波思索片刻:“我估摸着最快都还要两天。”
“因为之前,我们几个是偷偷的跟在安南人后面,随着他们七拐八拐的走,花的时日多。眼下,如果我们直奔过去,我估摸着两三天就能到。”江波解释道。
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压下心中的焦急,许山海对身旁的韦阿洪说道:“阿洪垌主,让大家就地歇会儿吧,待会儿再赶路!”
一声令下,原本藏在山林中的三千多人,顿时松懈下来。
时间拨回到几天前:
罗桐、凌成仕带着人,与江波几乎是同时抵达了铁窑。
看着两眼深陷、满身泥土的江波,许山海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他,反倒是先把他以及跟他一起回来的那几个半大小子,统统赶去大水潭,命他们收拾干净,吃过东西之后再来见自己。
打发走了江波等人,许山海这才有机会详细的询问消失了很久的罗桐、凌成仕的近况。
作为分田最早的执行者,罗桐、凌成仕等人,去到山寨之后,就被许山海安排各自带队,出到山寨外,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去“打大户,分田地”。
所以,在山寨中能见到他们的机会极少,即便是山寨中发生了比如:王恩祖被遣送铁窑、许山海与林宗泽不和等等大事,也都不见他们的踪影,而那些消息,他们也是隔了许久,跟随着运送财物回山寨后得知。
也正因如此,此番朝廷大军压境,林宗泽下令各部分散,一直在外的他们,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色,没有任何人想到要通知他们。
直至半个月前,配合收完粮食的他们,带着各自招募的人手去到新宁州城外才发现,州城已经“城头变幻大王旗”,不再是国兴军的地盘。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带着人又赶往山寨。赶路的时候,罗桐的心中,甚至想到了曾经的一幕——山寨被围,许山海带人从身后突袭官军大营。
谁知,当他们赶到山寨后,看到的却是人去山空的景象。望着熟悉的山谷,再看看那些东倒西歪的木屋,罗桐顿时懵了!
不甘心的他与凌成仕商量之后,带着他们的三四百人,在山寨后山的山洞中隐藏起来,期待着有国兴军的人回来。
坚持了数日,一无所获的罗桐,下了决心,再去铁窑碰碰运气,如果,依旧找不到国兴军的人,他便与凌成仕带着人回到木民村,再做打算。
在罗桐、凌成仕绘声绘色的诉说,这一路上,他们是如何差点被州城外的官军发现,又如何几次在去往山寨的时候躲避官军的运粮队时,许山海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好不容易,等两人的说得差不多,洗完澡,吃过东西的江波也回来了。
当罗桐、凌成仕,听到江波接下来的话才发现,自己遇上的那些危险与江波的经历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原来,与王恩祖分开之后,江波之所以没有直接返回,而是转身掉头南下的原因是,他发现了一伙数十人的安南人。
为什么那些安南人会引起江波的注意?原因就在于,他们不单单带着抢来的财物、牲畜,还驱赶着上百号汉人前行。那些被劫来的村民,被捆住了双手,用草绳串成一串,艰难前行。
想着自己身边就只有几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再看看那数十安南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枪,江波犯了难。
打嘛,肯定打不过!转身离开,江波又于心不忍,毕竟那些像牲口一般被驱赶着的都是同胞。
内心一番挣扎之下,江波终于决定,远远的跟在安南人队伍的后面,寻找合适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把那上百号村民解救下来。
于是乎,几个半大小子便跟着安南人的队伍走了几日。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江波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几日跟下来,他非但没找到机会,反倒是一路上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安南人汇集到一起,最后变成了一支近三百人的队伍。
眼见心中的计划破灭,江波正准备放弃,转身返回铁窑之时。
忽然间,身后的山外,响起了隆隆的闷响,这种闷响他熟!因为,陈茂深率军围攻山寨时,虎蹲炮的炮声,他不止一次的听过。
本就打算返回的江波,听得声响,带着那几个小子,飞快的在山中狂奔,他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在山外响起了炮声?
终于,在狂奔了半个时辰之后,躲在山顶的江波,见证了大明官军是如何在不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把骄扬跋扈的安南人打得抱头鼠窜。
那时的江波不知道,把安南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大明军官叫谢锦章,更不知道,他藏身的这座山叫做“角硬山”。他只知道,大明的官军替他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他只知道,那些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安南人,丢盔弃甲,没命的往南边逃。
一直紧张的攥着拳头的江波,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官军的举动,让他有些看不懂。在他看来,既然已经取胜,官军按理来说,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把安南人一举歼灭!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官军非但没有追击,反倒收拢了队形,开始安营扎寨……。
眼见官军没有追击的意思,江波的既着急又无奈。他恨不得冲出去,质问官军为什么不追击?
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伙伴,一路往南!他要去看看那些安南人到底要逃去哪里?
“永安州有多少安南人?”许山海插话道。
“从装扮上来看,有兵刃的不多。”江波想了一会儿,答道。
苦笑一下,许山海看着江波:“‘不多’是多少?”
“嗯……嗯,肯定没有山寨的人多。”终究不是在军中待过的人,况且,江波他们一直都躲在永安州城外的山上,依稀能看见就是人影,以及人影有没有手持兵器。
“没有山寨的人多?”许山海先是皱起了眉,然后陷入了思索。
有了江波口中“没有山寨的人多”,许山海大致能猜到,永安州内的安南人应该不会超过三千。因为,无论是许山海在山寨,还是后来离开,即便是后来有林宗泽新招募的人加入,可他也调走了不少人,所以,山寨中不论啥时候,最多也就三千多人。
“永安州城里就三种人,一种是有兵器的,一种应该是城里的百姓,另外就是被他们抓去的汉人!”
“最多的是被抓去的人,其次是有兵器的。反正有兵器的安南人肯定没之前我们山寨中的人多。”
“并且,并且,我还看到他们有船!”江波努力的回忆着,当时他看到的一切。
“船?什么船?”许山海瞪大了眼睛问道。
“大船,那种很大很大的船!”江波一边说,一边起身伸出双手比划着。
“很大的船?”许山海心中掀起一阵巨浪,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故作镇定的追问。
“嗯!很大很大的船,比新宁州城外江中的船大了很多很多!”苦于无法描述,江波憋红了脸,最终想到了用新宁州城外,左江上的那些小木船来做比较。
“你确定永安州城内,有兵器的安南人没有山寨中的人多?”许山海跳脱的思路,远非这个时代的人所能比拟。
“嗯!肯定没有!最多只有山寨中的人一半!”江波肯定的点点头。
“官军呢?官军没追杀过去?”许山海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既然,永安州城内没多少人,那么,携胜势的官军,一举拿下永安州,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没有,我们在永安州城外待了三天都没见官军的影子。后来我返回的时候还特意绕去官军安营的地方,那里已经没人了!”说到这里,江波忿忿的说道。
官军没有乘胜追击,在他看来也是不可思议,所以,心中耿耿于怀,意难平!
有了江波肯定的答复,许山海没有再追问,反倒沉默不言。
此时的他,心中在盘算。
如果永安州城内的安南人只有如江波所说,那么肯定不会超过三千之数……。
刚吃了败仗的安南人,势必如惊弓之鸟……
韦阿洪带了两千多人……
王恩祖原本有一百多人……
罗桐、凌成仕又带来三四百人……
能用的窑工还有三百多人……
三千对三千,许山海耳边响起了后世那位号称“校长”独特的口音“优势在我!”
“干了!”许山海下定了决心。
“传令下去!所有人开始准备,明天我们出发!”许山海不知道,此刻,他的面容略带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