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闻言,心中大喜过望。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道路,既能系统学习为吏之道,得一明师指引;
又能通过誊抄文书这看似最基础的职司,零距离接触到最真实、最具体、最细微的秦国政务运行脉络。
秦臻思虑之周全深远,安排之精妙妥当,为他铺设的这条既务实又深邃的起步之路,令他感激涕零,深知其用心良苦。
他立刻离席,对秦臻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先生厚恩,思虑周全,为萧何铺就此务实精进之阶,何……没齿难忘,先生再造点拨之恩,萧何唯有谨遵安排,以勤勉报之。
萧何必当潜心向学,勤勉刻苦,精研律令实务,熟稔文书钱粮,体察民生吏情。必不负先生再造之恩,不负先生殷切厚望。
愿从此微末始,积跬步以至千里。”
这一刻,他选择的道路在眼前无比清晰地铺展开来,坚实而充满希望。
“善。”
秦臻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名为信念与决心的火焰,满意地点点头:“汝能如此想,我心甚慰。唯脚踏实地,方可行稳致远。”
“月浔。”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门口的月浔,唤道。
月浔闻声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先生。”
“你带萧何先去熟悉一下学苑各处,尤其是吏官班的讲堂位置、藏书阁路径、以及整理文书卷宗的案牍房所在。
再为他安排一处清净的宿处,所需一应用度笔墨纸砚,按学苑正式学子标准供给。”秦臻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喏。”月浔躬身领命。
随后他转向萧何,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士子,请随我来。吏官班今日午后正有李教习讲解《田律》细则,或可先去旁听一二。”
“谢先生,萧何告退,有劳月浔兄了。”
萧何再次向秦臻深深一礼,才转身跟随月浔离开出了书房。
书房内,一时之间重归宁静。
秦臻并未立刻回到文书堆中,而是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学苑内生机勃勃的景象。
此刻,远处演武场上传来的呼喝声,近处讲堂里隐约的辩论声,还有那些步履匆匆、心怀理想的年轻身影。
他的目光,最后牢牢锁定了那跟随月浔渐行渐远的、瘦削的背影上。
一年前的墨社外,那双充满迷茫与渴望的眼睛,与此刻那坚定沉稳的步伐,在他脑海中交叠。
“璞玉蒙尘终显光……”
秦臻低声自语,眼眸中涌动着洞悉未来的光芒:“萧何啊萧何,你可知你今日踏入的,并非仅仅是一所学苑之门?你踏上的是你命定的征途起点,亦是……大秦未来社稷的一块不可动摇的基石。”
他仿佛看到,这位在咸阳市井中沉心观察的寒门少年,将在堆积如山的律令卷牍中,梳理出治国安邦的经纬脉络;
将在基层吏员的奔波劳碌中,将那套冰冷的律法条文转化为抚慰万民、润泽生机的暖流;
将在未来帝国庞大复杂的运转体系中,以其严谨务实、深知民瘼、精通法度的才能,成为支撑起帝国高效运转、稳定如山的脊梁。
粮秣调度,户籍管理,刑狱审断,赋税征缴……
那无数繁琐却至关重要的基石,将由他亲手夯实。
“从丰邑茅屋到咸阳学苑,从楚地寒士到秦吏起点……你已凭己力,挣脱了命运的第一重枷锁,跨过了第一道鸿沟。”
秦臻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投向那波澜壮阔的未来,仿佛是说给那个远去的背影,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和这变革的时代:“去吧,去学习,去体会,去扎根于这片你选择的土地。
如同草木,将根系深深扎入沃土,方能汲取最深厚的滋养。
从最微末处开始,亲手去丈量这片未来必将属于你的广阔天地。
在案牍劳形中磨砺心智,在闾里行走中体察民情,在律令精研中把握法度。
待你学成之日,根基深厚之时,便是……鲲鹏展翅之机。
这大秦的江山社稷、未来的万世基业,需要你这样从泥泞中走来、深谙民生疾苦而又精通律令法度、兼具务实与远见的柱石之臣。”
阳光透过玻璃,将秦臻的身影拉得很长,也为他眼中那深邃的展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萧何的加入,如同在他那盘早已布局深远、承载着理想与变革的庞大棋盘上,稳稳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代表着未来帝国治理根基的棋子。
这盘棋局,正一步步朝着他心中那个迥异于历史轨迹、充满理性秩序与生民关怀的煌煌气象,坚定而有力地迈进。
窗外,那个走向学舍与案牍房的背影,渐渐融入学苑光影交错、生机勃勃的画卷中。
一个新的时代,似乎正随着这坚定沉稳的步伐,悄然开启了一页崭新的篇章。
.........
夜、咸阳、章台宫书房内。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静静燃烧,将嬴政孤高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长,扭曲。
案几之上,一卷刚从雍城星夜送达的密报静静摊开,密报边缘还沾染着路途的风尘。
在摇曳的灯火下,隗壮的字迹异常清晰。
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叩击着硬木案几,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单调、清晰、沉重,如同战场之上催命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嬴政翻腾的心海上。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帛书上隗壮传回的讯息。
字迹简约,蕴含的情报却惊心动魄:
“雍城惊变,谋逆昭然,祸在燃眉。
雍城已筑起壁垒军营,墙厚近丈,深基丈许;
雍城孟氏孟逸,勾连叛逆,实为爪牙渠魁;
臣下亲信,目睹太后车驾赫然停驻于山林秘营之中,形迹诡秘。
臣已锁定关窍,深挖其根,伏乞大王圣鉴,早做万全之备,雷霆扫穴,以定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