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无声地飘落在维多利亚式建筑的尖顶上，圣玛丽学院的图书馆像一座漂浮在白色海洋中的孤岛。艾莉森·霍华德站在三楼文学区的窗前，手指轻抚着《弗兰肯斯坦》磨损的封面，眼神里闪烁着沉思的光芒。
\"这本书，\"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你读过五遍了。\"
艾莉森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头，让视线越过肩膀：\"你对我的阅读习惯很了解？\"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黑框眼镜后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穿着略显陈旧的黑色大衣，手中捧着一本《圣诞颂歌》，书脊已经有些开裂。
\"卢卡斯·格雷，\"他伸出手，\"文学系研究生，专攻维多利亚时期哥特文学。\"
艾莉森与他握手，触感冰冷却有力：\"艾莉森·霍华德，英语文学专业。我正在写一篇关于玛丽·雪莱的论文。\"
\"所以你反复阅读《弗兰肯斯坦》寻找灵感？\"卢卡斯在她对面坐下，\"有趣的是，我正在研究狄更斯的《圣诞颂歌》与现代社会恐惧症的关联。\"
窗外，雪越下越大，图书馆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艾莉森注意到卢卡斯的眼神与众不同——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能看透表象直达本质。
\"你相信鬼魂吗？\"卢卡斯突然问道，手指轻轻敲击着书页。
艾莉森挑眉：\"作为文学研究者，我相信鬼魂存在于文本中。\"
\"不，我是说真实的、会出现在你床底的那种。\"卢卡斯的眼中闪过一丝艾莉森无法解读的光芒。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远处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艾莉森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你听到了吗？\"她低声问。
卢卡斯微微点头：\"每年这个时候，图书馆总有些...动静。\"他合上书，\"想听听一个真实的故事吗？关于这所图书馆，关于圣诞夜的秘密。\"
艾莉森感到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被卷入一个她无法抗拒的漩涡：\"我很想知道。\"
卢卡斯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栋与圣玛丽学院极为相似但更加古老的建筑，角落里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这是1893年的圣玛丽学院，\"他指着照片说，\"那年圣诞夜，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
窗外，雪花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图书馆古老的钟表指向午夜，艾莉森突然意识到，她即将听到的故事将彻底改变她对现实与虚构的认知。
\"1893年圣诞前夜，圣玛丽学院还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私人女子学校，\"卢卡斯的声音低沉而神秘，\"当时的校长，玛格丽特·布莱克伍德小姐，是个虔诚却严厉的女人。\"
艾莉森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仿佛被故事催眠。
\"那年冬天异常寒冷，学校里只有七名学生留校过节。其中一位叫艾格尼丝·费尔柴尔德的女孩，痴迷于哥特小说和神秘学。\"卢卡斯停顿了一下，\"在平安夜的祷告会后，艾格尼丝声称在图书馆看到了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他手中捧着一本发光的书...\"
窗外，一阵风吹过，图书馆古老的窗户发出吱呀声。艾莉森感到一阵寒意，仿佛那个叫艾格尼丝的女孩的灵魂正透过时空凝视着她。
\"第二天早晨，艾格尼丝失踪了，只在图书馆的橡木地板上发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通向一面墙。\"卢卡斯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更诡异的是，那面墙上出现了一个手印，仿佛有人试图从另一边推开它...\"
艾莉森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后的发丝，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竖起了一排寒毛。
\"玛格丽特校长封锁了消息，但据校史记载，那晚之后，图书馆每到圣诞夜就会传出低语声和脚步声。\"卢卡斯合上书，\"最奇怪的是，失踪的艾格尼丝在十年后突然出现，声称自己一直在'另一个地方'阅读无尽的书籍...\"
故事戛然而止，卢卡斯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遥远，仿佛他本人也成为了那个故事的一部分。
\"这只是一个故事，对吗？\"艾莉森轻声问，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卢卡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向窗边：\"听，雪停了。\"他的声音几乎被寂静吞噬，\"每年圣诞夜午夜过后，图书馆的古籍区会有一本书自动翻开...\"
艾莉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图书馆深处，古籍区的灯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我们去看看？\"卢卡斯邀请道，眼中闪烁着艾莉森无法拒绝的光芒。
她站起身，感到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被某种超越理性的力量牵引着。当他们走向古籍区时，艾莉森注意到卢卡斯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就像那个故事中的黑衣人一样。
古籍区的橡木书架高耸入云，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和古老墨水的气味。卢卡斯径直走向角落的一个书架，从最上层取下一本黑色封面的大部头书籍。
\"《圣诞颂歌》，1843年初版。\"他轻声说，\"狄更斯亲手送给玛格丽特校长的礼物。\"
艾莉森接过书，发现它异常沉重，封面上的烫金花纹在微弱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当她翻开第一页时，一阵冷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尽管窗户是紧闭的。
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了描述一个幽灵般访客的章节。艾莉森抬头，惊恐地发现卢卡斯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苍白，他的眼睛反射着书页的光芒，仿佛有两团小小的蓝色火焰在燃烧。
\"你到底是谁？\"她颤抖着问。
卢卡斯微微一笑，那笑容既温柔又令人毛骨悚然：\"只是个喜欢在圣诞夜讲鬼故事的人，亲爱的艾莉森。\"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或者，也许我是个被困在故事里的人...\"
图书馆的钟声突然敲响了十二下半小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午夜已经过去了。艾莉森感到一阵眩晕，当她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古籍区，手中的书已经合上。
但当她低头看时，发现书页上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
\"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L.G.\"
窗外，新雪开始飘落，掩盖了所有足迹，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艾莉森知道，在这个圣诞夜，她踏入了一个远比想象更加古老的谜团...
艾莉森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书页上那行陌生的字迹，墨水尚未干透，仿佛是刚刚写下的。她环顾四周，古籍区的寂静令人窒息，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屏息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卢卡斯？\"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架间回荡，没有回应。
她走向书架尽头，发现原本应该紧贴墙壁的书架竟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好奇心驱使她推开了书架，后面竟然是一条螺旋向下的楼梯，木质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却只有最上面几级有新鲜的脚印——显然是刚刚有人走下去的。
\"这不可能...\"艾莉森喃喃自语。圣玛丽学院的建筑图纸她再熟悉不过，图书馆明明只有十二层地下书库，而这楼梯显然通向第十三层——一个在官方记录中从未存在过的空间。
她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楼梯。随着她的下降，空气变得越来越冷，湿度也在增加，手电筒的光束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楼梯似乎没有尽头，但艾莉森知道她不能回头——那行字迹已经像钩子一样勾住了她的理智。
当她终于到达底部时，眼前的一幕令她窒息——这是一个圆形的巨大阅览室，穹顶上绘制着星空图案，但那些星星的位置与任何已知的星座都不相符。房间中央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古籍和羊皮卷轴，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排列着数十个玻璃柜，每个柜子里都是一本巨大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书籍。
\"欢迎来到记忆之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莉森猛地转身，卢卡斯站在楼梯口，但在他身后，楼梯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艾莉森的声音几乎哽咽。
卢卡斯缓步走入房间，他的步伐轻盈得几乎不接触地面：\"1893年那个圣诞夜，艾格尼丝发现的'另一个地方'。玛格丽特校长试图隐藏的秘密——一个收集人类记忆与思想的图书馆。\"
他指向那些发光的书籍：\"每一本都记载着一个人的全部思想、记忆和恐惧。艾格尼丝被选为守护者，而玛格丽特...成了第一个囚徒。\"
艾莉森感到一阵眩晕：\"这太荒谬了...\"
\"是吗？\"卢卡斯突然摘下眼镜，露出眼睛下方诡异的蓝色纹路，\"那你如何解释你能看到我？普通人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楼梯和锁着的门。\"
艾莉森后退一步，撞上了一排书架。当她抬头时，发现那些玻璃柜中的书籍封面竟开始显现出人脸的轮廓——扭曲的、痛苦的、惊恐的表情在玻璃内侧蠕动。
\"它们在看着我们。\"她低声说。
卢卡斯点点头：\"因为它们记得你。每一本'记忆之书'都连接着现实世界中的一个人。而你，艾莉森，你的书就在那里。\"
他指向房间中央长桌尽头的一个空置的玻璃底座。当艾莉森走近时，一阵强烈的头痛突然袭来，碎片般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童年的家、已故的母亲、大学图书馆里那些漫长的夜晚...
\"不...\"她捂住头蹲下，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她的意识中被抽离。
卢卡斯蹲在她面前，表情罕见地柔和：\"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认出你。你的思想太活跃，太...与众不同。玛格丽特校长寻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能够看穿虚构与现实界限的读者。\"
艾莉森抬头，发现卢卡斯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那种诡异的蓝色：\"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守门人，\"卢卡斯站起身，声音回荡在穹顶之下，\"负责筛选合适的候选人。每年圣诞夜，记忆之屋都会向一个特别的读者敞开大门——一个被书籍改变灵魂的人。\"
他走向房间另一侧的一个巨大书架，取下一本黑色封面的巨着：\"《圣诞颂歌》的真正初版，包含狄更斯从未发表的最后章节。这本书选择了你，艾莉森。\"
当卢卡斯翻开书页时，艾莉森看到书中浮现出她自己的脸，但那不是现在的她——那是十年后的她，眼神疲惫却坚定，手中捧着一本尚未写完的小说。
\"这不可能...\"她颤抖着说。
\"记忆之屋展示的不是未来，而是可能性。\"卢卡斯合上书，\"你可以选择留下，成为新的守护者；或者离开，完成你的论文，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
艾莉森站起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她走向房间中央，看着那些玻璃柜中扭曲的面孔：\"这些人...他们还能回去吗？\"
卢卡斯摇头：\"一旦被'记忆之书'收录，灵魂就永远与肉体分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谨慎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知晓真相的代价。\"
窗外，雪停了，一缕晨光透过高处的窗户照入房间。艾莉森惊讶地发现，那些发光的书籍正在逐渐失去光芒。
\"时间到了。\"卢卡斯叹息道，\"黎明时分，记忆之屋就会消失，直到下一个圣诞夜。\"
艾莉森做出了决定。她走向那个空置的玻璃底座，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那是她写作时从不离身的工具：\"如果我留下，能带走一本书吗？\"
卢卡斯露出微笑：\"当然，守护者有权选择第一本书。\"
艾莉森没有选择那本《圣诞颂歌》，而是走向书架，取下了一本不起眼的黑色笔记本——那是她研究生期间随手记录灵感的本子，里面写满了未完成的句子和被划掉的想法。
当她将笔记本放入玻璃底座时，一道强光闪过，笔记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崭新的、烫金封面的书籍，封面上是她自己的名字：《艾莉森·霍华德未完成的故事》。
\"这是...\"她惊讶地问。
\"你的第一部小说，\"卢卡斯轻声说，\"或者说，你灵魂的映照。\"
随着晨光越来越强，记忆之屋开始变得透明。卢卡斯走向艾莉森，伸出手：\"现在，你必须做出选择——留下，或离开。\"
艾莉森握住他的手，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体内：\"我会离开，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带着我的书。\"
卢卡斯点头：\"我会在下一本书里等你。\"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图书馆时，艾莉森发现自己站在古籍区的书架间，手中捧着那本《圣诞颂歌》。周围一切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但当她翻开书页时，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字迹：
\"有些故事需要被重写。——守护者L.G.\"
而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邮件通知：
《维多利亚哥特文学中的记忆与身份》论文已被《文学评论季刊》接受发表。
附件是一份全新的手稿，标题页赫然写着：
《记忆之屋：一个关于阅读与救赎的故事》
作者：艾莉森·霍华德
窗外，圣诞节的钟声响起，雪花又开始飘落。艾莉森知道，某些故事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