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奇卡盐矿外的临时安全屋,弥漫着消毒水和疲惫的气息,夜莺和磐石已被紧急送往橡树古城接受深层精神疗愈,常小鱼拒绝了立刻撤离的提议,他需要时间消化这场惨烈交锋的后果,以及思考下一步。
胸口的灼痛在盐矿深处本体意志冲击后,确实诡异地沉寂了许多,但并非消失,更像蛰伏的毒蛇,盘踞在力量核心深处。
那感觉清晰无比,绝非纯粹的能量创伤,而是一件极其阴毒的法宝,如同跗骨之蛆,伺机而动,只为在决战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魔族老国王的算计,深不见底。
石城看着常小鱼站在窗前,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不复往日的挺拔,那是强行催谷、身心俱损的痕迹。
他心中焦急万分,常爷的计划几乎被完全打乱,佛头异变,本体惊动,强敌环伺,而体内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更是悬顶之剑。
“常爷。”石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您说的顾虑都对,老国王行事狠绝,不留余地。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您带着这个隐患去面对血肉菩萨尸和最终的决战,橡树古城的资源,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至于柳姑娘她们……正面硬撼老国王,我们现在确实力有未逮。但或许有一条迂回的路。”
“我又收到总部加密情报,确认了一件事:青鸢小姐,与老国王彻底闹翻了!就在魔门大厦那次会议之后,争吵极其激烈,后来据说青鸢小姐甚至动了手,被老国王的力量震伤,随后负气离开,行踪不明。”
常小鱼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青鸢受伤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
“即便如此,老国王是她父亲。几千年的父女情,岂是那么容易断绝?我们利用她,只会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甚至可能成为老国王逼迫她就范的工具。”
“常爷,不是利用!”石城语气急促而真挚。
“是联系!是求助!青鸢小姐对您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她为了您,不惜与自己的父亲、与整个魔族为敌!这份情,这份勇,难道不值得您信任一次吗?她了解老国王,了解魔族秘法!”
“或许她能有办法探知您体内这件邪门法宝的底细,甚至找到克制之法!这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大海捞针要快得多,也安全得多!”
“您想想,如果青鸢小姐能居中斡旋,哪怕只是拖延老国王对柳姑娘她们动手的时间,也是好的!”
石城的话,像重锤敲在常小鱼心上,他脑海中浮现青鸢倔强的眉眼,她在魔门大厦里不顾一切挡在自己兄弟身前的决绝,在得知真相后那份破碎与痛苦,以及最后离去时那复杂的、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神。
她确实为他付出了太多,甚至赌上了自己的身份和亲情。
信任……这个词沉甸甸的。
他信任石城,信任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但对青鸢,这份信任夹杂着对她安危的深切担忧和对魔族血脉本能的不确定性。
沉默在安全屋内蔓延,只有窗外欧洲深夜的冷风呼啸而过。
良久,常小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但这份决然中带着对青鸢的沉重:“石城,联系她。但务必隐秘,确保她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告诉她……”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告诉她,我很想她,但更担心她。如果她愿意来,我需要她的帮助。但一切以她自身安全为重,若察觉丝毫危险,立刻停止,保护好自己。”
“是!常爷!”石城精神一振,立刻转身操作起玄生科技最顶级的加密通讯设备,信号通过重重伪装和跳转,投向那未知的、属于魔族公主的隐秘频道。
等待是煎熬的,常小鱼胸口的沉寂仿佛在酝酿更大的风暴,维利奇卡盐矿深处那扭曲的盐晶怪物、那惊鸿一瞥的暗红波动轮廓、维克托临死前的疯狂,种种画面交织,让他心神不宁。
三天后。
地点换到了阿尔卑斯山麓深处一座废弃的古老修道院,这里曾是玄生科技一个早已弃用的安全点,石城认为足够隐蔽。
阴冷的石室内,只有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带来一丝暖意和光亮,映照着常小鱼苍白而疲惫的脸,他正闭目调息,试图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如芒在背的“异物”感。
突然,修道院沉重腐朽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并非推开,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轻柔地“滑”开,一股清冷、带着山巅冰雪气息的风卷入,瞬间驱散了石室的霉味。
常小鱼猛地睁开眼。
门口,站着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
青鸢。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带兜帽的黑色斗篷,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却在跳跃的炉火映照下,亮得惊人,如同蕴藏着星辰与深渊。
她的目光,越过石城,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坐在壁炉旁的常小鱼,那目光中,有穿越千山万水的思念,有看到他明显憔悴后的心疼,有深切的担忧,更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小鱼……”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火焰的噼啪声。
石城识趣地退到阴影中,如同融入了石壁。
常小鱼站起身,动作因为内伤而有些滞涩,但他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复杂地迎向青鸢:“老婆……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青鸢没有回答他急切的问题。她一步一步走进石室,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头如瀑的黑发。
她走到常小鱼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仰起脸,紫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每一寸疲惫、每一分伤痛都刻进心底。
“石城联系我的时候,我就在附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避开那些烦人的‘眼睛’花了点功夫,但这里,我总能找到你。”
她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面容,落在他下意识护着的胸口位置,瞳孔微微一缩:“你伤得很重,不只是外伤,是我父亲留下的?”
常小鱼没有否认,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嗯,一道‘礼物’,很棘手。”
青鸢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常小鱼,而是直指遥远的、坐在权力王座上的那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聚焦在常小鱼脸上,变得更加专注,更加炽热。
“小鱼。”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在这空旷的石室内回荡,“看着我!听清楚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她伸出微凉却异常坚定的手,轻轻捧住常小鱼的脸颊,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的身份,担心我父亲的威胁,担心连累我,担心这份感情会让你束手束脚,甚至担心我会在最后关头动摇!”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如压抑已久的火山开始喷薄。
“但是常小鱼!你给我听好了!从我选择离开魔族,从我选择站在你这边,从我为了你与那个男人——那个冷酷、自私、视万物为棋子的魔王——彻底决裂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选择的是你!是那个在丞相路神像店里眼神干净、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常小鱼!是那个在腥风血雨中挣扎求生却始终不曾磨灭本心的常小鱼!是那个背负着沉重命运,却依然愿意坚持到底的常小鱼!”
泪水在她紫色的眼眸中凝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反而折射出更加璀璨、更加坚毅的光芒。
“父女情?呵……”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决绝。
“当他毫不犹豫地将我当作棋子,当作诱饵,当作控制你的工具时;当他在魔门大厦,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看着你那些忠诚的部下时;当他将那道恶毒的法宝打入你体内,只为在最终时刻扼杀你时……那份所谓的‘父女情’,就已经被他亲手斩断了!”
青鸢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又无比清晰:
“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的仇敌!是伤害你、伤害我在乎的一切的元凶!从今往后,站在你面前的青鸢,与魔族的公主无关!我只是青鸢!一个爱常小鱼爱到可以抛弃一切、背叛血脉、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女人!”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常小鱼心中炸响。
那份炽烈而决绝的情感,那份为了他不惜割裂自身根源的勇气,像汹涌的熔岩,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关于立场、关于危险的顾虑和堤防。
“我爱你,常小鱼。”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他的灵魂上。
“这份爱,与身份无关,与立场无关,甚至与生死无关。它已经刻进了我的骨血,融入了我的神魂。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劫深渊;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魔主,还是掌控生死的帝王;无论你要对抗的是整个天下,还是整个扭曲的命运……”
青鸢的目光如同最璀璨的紫晶,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直直望进常小鱼眼底深处:
“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握紧你的手!用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去守护你,支持你!直到最后一刻!直到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所以,不要再推开我,不要再说什么担心连累!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死敌!哪怕要亲手将剑锋指向赋予我血脉的那个人,我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猛地松开捧着他脸的手,却转而紧紧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十指紧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两人的骨血都融合在一起。
“让我帮你,小鱼!”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与坚定,“让我看看你体内的‘东西’!让我用我所知道的关于他、关于魔族的一切,帮你找到破解之法!多一份了解,就多一分胜算!相信我!”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紧握的手和彼此眼中翻涌的复杂情感映照得无比清晰,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而交织的呼吸声。
常小鱼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无畏深情与刻骨决绝的绝美脸庞,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冰凉与坚定,那些关于算计、关于危险、关于立场的重重顾虑,在她这如同灵魂誓言般的告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防线,也点燃了他近乎熄灭的斗志,他反手用力地回握住青鸢的手,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喉咙哽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沙哑而无比郑重的字:
“好!”
这一刻,不再是孤军奋战。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纵使敌人是万古魔王,他身边,有了一个愿为他燃尽一切、背叛整个世界的同行者,这份沉重而炽烈的爱,成为了他伤痕累累躯体里,重新泵出的最强大的力量源泉。
修道院石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紧握双手传递的无声誓言在静静流淌。
常小鱼那一声沙哑却重逾千钧的“好”,彻底撕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道无形屏障。
青鸢眼中的火焰并未因泪水而熄灭,反而被那份承诺淬炼得更加纯粹而锐利,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锁定目标。
“放松,小鱼,信任我。”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源自血脉深处对能量本质的理解,是魔族公主千年积累的底蕴。
常小鱼依言闭目,竭力压制着体内因刚才情绪激荡而再度蠢蠢欲动的气血和那蛰伏的异物感,他彻底放开了对身体核心的防护,将自己最脆弱的状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青鸢面前。
这是一种超越生死、凌驾于一切猜疑之上的绝对信任。
青鸢的指尖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紫色光晕,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折射出的星辉,这光芒没有丝毫攻击性,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抵本源的奇异力量。
她将微凉的指尖轻轻按在常小鱼胸口的膻中穴,那是力量核心所在,也是灼痛感最深沉的源头。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常小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怨毒与扭曲意志的诡异气息,仿佛被惊动的毒蛇,猛地从那沉寂的蛰伏状态中苏醒,试图沿着青鸢探查的力量逆袭而上,它并非纯粹的力量冲击,更像是一种精神的污染,一种诅咒的具现。
青鸢紫眸中寒光爆射,她指尖的紫色光晕骤然变得深邃、凝练,如同实质的水晶壁垒,瞬间将那反噬的恶毒气息隔绝、净化。她体内的魔族本源力量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运转,并非对抗,而是解析、追溯、剥离。
她的精神力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常小鱼的力量核心,那感觉,如同在汹涌的岩浆深处寻找一枚淬毒的冰针,危险而艰难。
常小鱼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咬牙关,纹丝不动,将全部心神都用来配合青鸢的探查,压制着自身力量对入侵者的本能排斥。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石城屏住呼吸,如同石雕般立在阴影里,连壁炉的火焰似乎都感知到了这份凝重,跳跃得不再那么欢快。
青鸢的眉头越蹙越紧,她“看”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景象:在常小鱼浩瀚如海、坚韧如钢的力量本源深处,盘踞着一团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暗红色阴影。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符文和怨念凝聚而成的、不断搏动的“种子”。
它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根系深深扎入常小鱼的生命力与精神力之中,悄无声息地汲取、污染,并将一种阴寒、绝望、引向自我毁灭的意志,持续不断地渗透进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
更可怕的是,这颗“种子”似乎拥有某种诡异的活性,对外界的探查极为敏感,不断变换着形态,试图伪装、隐藏。它散发的能量波动极其古老、晦涩,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乱而暴戾的法则气息。
这股气息,青鸢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颤栗和一丝极其遥远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