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脉深处,废弃修道院那扇腐朽的木门,在常小鱼身后沉重合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残存着常镇山那压倒性威压的冰冷死寂;门外,是呼啸着刺骨寒风的茫茫雪夜。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带着雪粒刮擦皮肤的细微刺痛,反而让常小鱼胸中那口翻腾的郁气稍稍平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雪沫的清新,刺得喉咙生疼,却也让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蚀心之种被强行剥离留下的巨大空洞感仍在胸腔深处隐隐作痛,仿佛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每一次心跳都带着虚弱的回音。
但与之相对的,是始祖战魂那近乎本能的磅礴生机正在体内疯狂奔涌,如同干涸已久的河床迎来滔天洪水,贪婪地修复着每一寸受损的肌体、每一条断裂的经络,力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回流,填补着那被蚀心之种蛀食的空虚。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紧跟着他踏出石室的青鸢身上,她依旧裹着那身沾染了魔殿尘埃的灰袍,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沉默着,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紧紧缀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常小鱼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上弥漫出的、比阿尔卑斯山的冰雪还要刺骨的寒意,那并非仅仅来自体表,更源自灵魂深处,一种被至亲彻底碾碎、被命运无情嘲弄后的冰冷绝望,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的守护欲。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那手在他掌心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老婆。”常小鱼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路还长,我会陪你走下去的。”
青鸢没有抬头,只是被他握住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兜帽的阴影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凝结成微小的冰晶。
“嗯。”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几乎被风雪声吞没。
两人不再言语,顶着凛冽的寒风和纷飞的雪片,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那片熟悉的、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盐矿区域跋涉而去。
风雪无情地抽打着他们,常小鱼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面移动的墙,尽力为青鸢遮挡着最猛烈的风头。
目的地并不遥远,很快,那如同大地狰狞伤疤般的巨大矿坑入口,便再次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坑口边缘堆积的废弃矿渣在积雪覆盖下形成怪异的起伏轮廓,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露出地面的嶙峋脊骨,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阴冷、陈旧、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即便隔着风雪,也顽固地钻入鼻腔,让人本能地感到压抑和不安。
矿坑入口处,一个身影正安静地伫立在风雪中等待。
是石城。
或者说,是全新的石城。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线条刚硬的战术机器人模样,此刻的躯体呈现出一种流线型的、近乎完美的银灰色金属光泽,身高似乎比之前略矮,但结构更加紧凑精悍,关节处看不到任何铆钉或接缝,浑然一体,仿佛由一整块液态金属凝固而成。
“常爷,青鸢小姐。”全新躯体的发出石城那熟悉的声音,他甚至有些得意的说:新机体已经部署完毕,记忆核心同步率100%,能源与武器系统全功率待机。”
常小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好,情况如何?”
石城晶体面板上的蓝光微微闪烁,显然是在调取并分析数据:“自您与青鸢小姐离开后,矿坑核心区域的能量读数持续攀升,已突破之前监测到的所有峰值。异常生物磁场活动指数激增,覆盖范围正在缓慢扩大,已接近矿坑入口边缘,地下结构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活化转变。”
他顿了顿,补充道,“根据能量图谱分析,其核心特征与目标第五尸王,血肉菩萨尸的档案记录吻合度极高,已超过95%阈值。”
“他的佛头与躯体融合后,越来越厉害了。”
常小鱼的目光投向那如同巨兽喉咙般的矿坑入口,深邃的黑暗在其中翻滚,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他能感觉到,一股远比蚀心之种更加古老、更加粘稠、更加充满怨憎的气息,正从那黑暗深处弥漫出来,无声地搅动着周围的空气,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带着一丝不祥的灰暗色泽。
“是时候收服这最后一具尸王了。”常小鱼的声音低沉而冷冽,眼神锐利如刀锋,“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之中,青鸢紧随其后,灰袍的身影瞬间融入阴影,只有兜帽边缘几缕散落的黑发在洞口微弱的光线下闪过幽光。
石城则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无声地滑行在两人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银灰色的躯体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眼睛里散发出的蓝光稳定地扫描着前方未知的领域。
矿道深处,死寂如坟墓,空气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带着浓烈的铁锈和腐烂血肉混合的腥甜气味,令人作呕。
脚下的地面也彻底变了模样,不再是坚硬的岩石或矿渣,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肉质组织。
踩上去的感觉极其诡异,柔软、湿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温热感,仿佛正踩在一头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上。
脚掌陷下去,能听到细微的“噗叽”声,抬起来时,那肉质地面又缓慢地蠕动、愈合,留下一个浅浅的、带着粘稠液体的脚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两侧的矿壁,原本粗糙的岩壁表面,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孔洞,每一个孔洞深处,都镶嵌着一张扭曲、痛苦、绝望的人脸。
那是矿难遇难者的脸孔,它们被强行拉扯、挤压、融化在暗红色的肉质组织里,皮肤呈现出尸斑般的青紫色,嘴唇无声地张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那极致的惊恐与痛苦之中。
无数双空洞、没有瞳孔、只有浑浊眼白的眼睛,毫无生气地“注视”着通道中间行走的三人。
整个矿道,已然化作了一条由无数凝固的绝望和痛苦堆砌而成的、通往地狱的血肉回廊。
常小鱼面沉如水,脚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脚下这污秽的“活肉”彻底踩碎。
始祖战魂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怨气侵蚀。
青鸢紧贴在他身侧,兜帽下的紫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些扭曲的人脸,纤细的手指间,一缕极其凝练、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紫色魔气无声流转,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石城则落后半步,眼中的蓝光高速闪烁,无声地扫描、分析着周围环境的结构、能量波动以及,那些痛苦脸孔所残留的精神碎片信息。
突然!
“呜呜……放我出去……”
“好痛……骨头……骨头碎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无数细碎、重叠、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呓语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钻入脑海,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着三人的精神壁垒。
声音的来源,赫然就是矿壁上那密密麻麻、镶嵌在血肉中的痛苦脸孔,它们空洞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着,那源自灵魂深处的、临死前的哀嚎与诅咒,直接化作了精神层面的冲击。
常小鱼眉头紧锁,一股暴戾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腾起,强行压下了脑海中翻腾的幻听杂音。
始祖战魂的凶威,岂容怨灵亵渎?
之前是有蚀心之种压制,现在谁敢造次!
青鸢则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猛地一颤,紫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血丝,魔族血脉在面对这种纯粹怨念冲击时,似乎更容易受到牵引,她指尖的尸气猛地一盛,几乎就要失控爆发。
“高频精神污染!常爷小心。”石城急促的响起,同时他银灰色的躯体表面瞬间亮起一层淡金色的能量护盾,护盾表面符文流转,散发出一种稳定、安抚的精神力场,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三人笼罩其中。
那淡金色的护盾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隔绝了大部分钻心蚀骨的哀嚎呓语,常小鱼和青鸢感觉脑海中的剧痛和混乱顿时减轻了大半。
这玄生科技确实厉害,竟然能针对精神层面的攻击,开发出对应的策略,真的是每时每刻都在学习进步。
“走!”常小鱼低喝一声,不再理会两侧那无声哀嚎的“壁画”,加快脚步,朝着矿道更深处那愈发浓重的血腥与不祥气息冲去,青鸢紧随其后,指尖尸气收敛,但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
通道在扭曲的血肉中延伸,仿佛永无尽头,不知前进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矿洞大厅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瞬间崩溃。
整个巨大的矿洞空间,已然彻底异化成一个难以名状的、活着的血肉佛国!
穹顶不再是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缓慢搏动着的暗红色肉质“天幕”,粗大的、如同筋络般的紫黑色血管在肉质中虬结盘绕,输送着某种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暗色液体。
地面是厚达数尺、如同沼泽般柔软起伏的暗红“肉毯”,踩上去深陷及膝,每一次抬脚都带起粘稠的拉丝和令人作呕的“咕叽”声。
而大厅的中央和四周,矗立着一座座由凝固血肉堆砌而成的“佛龛”。
这些佛龛形态扭曲怪诞,完全颠覆了任何已知的形象,底座是无数肢体扭曲、痛苦挣扎的人形骸骨被强行融合在一起形成的基座,上面则堆砌着肿胀、腐烂、流淌着脓血的巨大肉瘤,肉瘤表面勉强拼凑出模糊的五官轮廓,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痛苦的“悲悯”表情。
肉瘤的顶部,则“生长”着一颗颗形态各异的人头,有的披头散发,面容狰狞;有的血肉模糊,白骨森然;有的则相对完整,却凝固着永恒的痛苦与绝望,如同被供奉在祭坛上的牺牲。
每一座血肉佛龛都在微微搏动,如同拥有独立的心脏,无数细小的、如同虫子般的暗红色触须从肉瘤和人头的缝隙中探出,在空中无意识地蠕动、摇摆。
空气中弥漫的怨念和血腥气息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者的灵魂上,一种宏大、扭曲、充满了无尽痛苦与诅咒的诵经声,正从那些搏动的佛龛深处隐隐传出,并非人声,更像是无数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哀鸣汇聚成的亵渎之音。
“检测到超高强度生物活性场!能量图谱与‘血肉菩萨尸’核心特征完全吻合!”石城眼中的蓝光疯狂闪烁,急促的警报声在他内部回路中无声尖啸。
“目标就在这片佛国中心,但无法精确定位,整个空间都是它的领域!”
上一次原本就要收走第五尸王了,结果维克托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倒是让第五尸王彻底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量,不过没了蚀心之种压制的常小鱼,心中没有一丝惧意。
常小鱼眼神凝重如铁,始祖战魂的力量在体内咆哮,试图驱散那无所不在的沉重压力。他正要开口,异变骤生。
他身旁的青鸢,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一股极其精纯、古老、却又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尸气波动,毫无征兆地从青鸢体内爆发出来,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与呼唤。
嗡——!
整个血肉佛国,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刹那间,死寂被彻底打破,那遍布矿洞的、数以千计的血肉佛龛,其上所有镶嵌的、凝固着痛苦表情的人头,无论血肉模糊还是白骨森然,无论披头散发还是面容相对完整,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一片纯粹、粘稠、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深红!
千万只血红的眼睛,在搏动的血肉佛龛上同时睁开,冰冷、怨毒、充满了对一切生者的极致憎恨,它们齐刷刷地“盯”住了矿洞入口处,那爆发出魔族血脉气息的青鸢。
宏大扭曲的诵经声陡然拔高,化作亿万怨魂的齐声尖啸,那声音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清晰无比、充满了亵渎意味的经文。
“血肉为筏,渡苦海无边……”
“白骨作舟,载业火滔天……”
“众生皆苦,不如归我佛国……”
“舍却皮囊,方得大欢喜,大解脱……”
这亵渎的经文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常小鱼和石城的精神壁垒上,石城体表的淡金色护盾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常小鱼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始祖战魂的凶戾咆哮在脑海中炸响,强行对抗着那直透灵魂的冲击!
而作为这千万道怨毒目光焦点的青鸢,承受的压力更是恐怖到了极点,她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剧烈摇晃,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无数血红的眼睛吸摄、撕裂,她体内的魔族血脉在这极致怨念的刺激下疯狂奔涌,几乎要冲破她的控制。
“青鸢!”常小鱼目眦欲裂,怒吼一声,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血色残影,朝着青鸢扑去,始祖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试图将她从那片怨念的漩涡中心拉出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及青鸢手臂的刹那——
轰隆!
青鸢脚下的“肉毯”猛地炸开!
无数条粗大如蟒、布满粘液和吸盘的暗红色血肉触手,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魔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刺耳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朝着青鸢狠狠缠绕、抓摄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常小鱼的救援。
更恐怖的是,这些触手并非单纯的物理攻击,它们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哀嚎的扭曲面孔,散发出浓烈的、能侵蚀灵魂的怨毒气息,整个空间似乎都在这些触手出现的瞬间被禁锢、凝固。
常小鱼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粘稠到极致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前冲的身体,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泥沼,他怒吼着,狂暴的血色气劲如同风暴般炸开,将靠近的几条触手撕得粉碎,但更多的触手却如同无穷无尽般涌来。
青鸢的身影,瞬间被那铺天盖地的暗红触手彻底吞没,只留下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惊骇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