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缚就带着亲兵包围了试验田周边的树林。腐心虫的卵壳在晨露中泛着油光,苏文用镊子夹起一片沾着银线的树叶,突然指向西北角的灌木丛:“大人您看,这有新鲜的马蹄印。”
蹄印深浅不一,显然骑手负重不小。赵虎顺着蹄印追出半里地,在溪边发现了个被丢弃的麻袋,里面残留着几粒玉米种,麻袋角绣着个褪色的 “京” 字。“是京城来的商队!” 他猛地一拍大腿,“昨天傍晚有队马车进了军屯,说是给咱们送硫磺的。”
林缚捏碎一粒带虫的种子,粉末里飘出极淡的药味。“腐心虫怕硫磺,” 他突然冷笑,“这伙人倒是谨慎,还知道用硫磺掩盖虫迹。” 话音刚落,负责盘查的亲兵匆匆来报,说那队商队拂晓时分就离营了,马车上的硫磺少了半车。
“追。” 林缚翻身上马,刀鞘在朝阳下闪着冷光,“他们带不走多少种子,必然会在半路销毁证据。”
追出三十里地,果然在官道旁的荒庙里截住了商队。被捆成粽子的领队抖着嗓子喊冤,直到赵虎从他靴子里搜出半片云纹丝帕 —— 与试验田发现的那半片恰好拼成完整的 “陈” 字。“陈掌柜派你们来的?” 林缚用刀挑开他的衣襟,露出腰上系着的龙涎香袋,“腐心虫是南边来的,你们却从京城出发,倒是会绕圈子。”
领队脸色煞白如纸,哆嗦着供出实情:陈掌柜怕军屯的新粮断了他的财路,特意托漕运的官员弄来腐心虫,想毁掉试验田。那些银线是绸缎庄的标记,本想事成后嫁祸给宫里的采办太监。
“把人带回营,” 林缚将丝帕揣进怀里,“硫磺扣下充作军资,告诉陈掌柜,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处理完试验田的事,幽州军屯刚喘口气,京城的密报就像雪片般飞来。苏文捧着密信跑进帐时,林缚正在核对新到的战马名册。“大人,周御史联合了十几个文官,要弹劾您私练兵马!” 他将信纸拍在案上,墨迹因急促的呼吸微微发颤,“他们还说要让被抄家的官员家属去宫门哭冤,说您伪造账本!”
赵虎闻言抄起大刀就往外走:“老子现在就去京城劈了这帮杂碎!”
“坐下。” 林缚头也未抬,指尖划过名册上的 “密云卫” 三个字,“他们要哭冤,就让他们去。宫里的王承恩不是傻子,谁在撒谎一看便知。” 话虽如此,他还是让人快马给刘守有送了封信,提醒他留意宫门动向。
三日后,京城果然闹起了风波。二十多个披麻戴孝的妇人跪在宫门外哭嚎,为首的正是李尚书的遗孀,手里举着血书,哭喊着 “林缚构陷忠良”。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几个被买通的闲汉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竟真有不少人信了。
周御史躲在茶馆二楼,看着宫门前的乱局,得意地抿了口茶。“等闹到皇上头疼,保管让林缚吃不了兜着走。” 他对身边的同党笑道,“咱们再联名上奏,说他克扣军饷、私通后金,桩桩都是死罪。”
话音未落,茶馆的门突然被踹开。刘守有带着锦衣卫鱼贯而入,手里举着卷宗:“周大人倒是清闲,咱家这里有几份东西,想请您过目。” 卷宗里是周御史与后金商人的密信,详细记录了他如何用边关布防图换取白银,墨迹经大理寺验过,确是他的手笔。
周御史瘫在椅子上,看着密信上的 “三月初七,送火炮图纸至山海关” 字样,突然想起那天正是他给门生回信的日子。“你…… 你们伪造证据!” 他挣扎着想掀翻桌子,却被锦衣卫死死按住。
“伪造?” 刘守有冷笑一声,将密信摔在他脸上,“要不要请李尚书的遗孀来对对时间?她夫君吞金那天,您可是派人送去了半斤砒霜,劝他‘体面些’。”
宫门外的哭嚎声还在继续,崇祯却已在养心殿里拍了桌子。王承恩捧着周御史的供词,声音都在发颤:“皇上,周御史不仅通敌,还挪用了河工银子二十万两,致使去年黄河决堤,淹了三个县……”
“反了!都反了!” 崇祯将御案上的奏章扫落在地,明黄的卷宗散落一地,其中恰好有林缚送来的军屯账目 —— 上面详细记录着每笔银子的用途,连给士兵做棉衣用了多少针线都写得清清楚楚。
“传旨!” 崇祯喘着粗气,龙袍的盘扣崩开两颗,“周御史及其党羽,一律革职抄家!凡参与构陷林缚者,不论官职大小,严查到底!”
旨意传到幽州时,林缚正在给新造的飞雷装火药。赵虎拿着抄家清单冲进作坊,硫磺的气味呛得他直咳嗽:“大人!周御史家抄出了三个地窖的银子,还有五十匹云锦!听说他侄子在江南开的绸缎庄,比陈掌柜的还大!”
苏文在一旁算账,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这些银子够咱们造两百门飞雷,再修十里军道。还有那些商铺,要是收归军屯,以后粮草就更不愁了。”
林缚将引信插进飞雷,引线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商铺留给朝廷,” 他突然开口,“咱们只要硫磺和铁矿。告诉刘守有,抄家所得的三成用来赈济黄河灾民,剩下的解往军屯,专做军饷。”
“那文官们肯定不乐意!” 赵虎急道,“他们还等着分赃呢!”
“他们乐不乐意,由不得他们。” 林缚点燃一支火把,火苗在他眼中跳动,“派人去江南,盯着周御史侄子的绸缎庄。陈掌柜的生意受挫,必然会找新的门路,咱们正好顺藤摸瓜。”
果然不出所料,周御史倒台后,陈掌柜的绸缎庄突然多了大批江南来的丝绸,价格压得极低,显然是想抢占市场。苏文安插在京城的密探传回消息,说陈掌柜最近常去司礼监,每次都带着个描金的匣子,里面装的不是珠宝,而是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油纸包着的?” 林缚摩挲着下巴,突然想起试验田的腐心虫,“让密探盯紧司礼监的王太监,尤其是他手下的采办太监小李子。”
话音刚落,亲兵来报,说京城来了个太监,自称是奉旨来军屯巡查的。林缚望着帐外飞扬的尘土,突然笑了:“说曹操曹操到。赵虎,把咱们的军容整肃好,让这位公公看看,咱们是不是在‘私练兵马’。”
小李子在亲兵的护送下走进军屯,看着操场上整齐列队的士兵,个个甲胄鲜明,腰间的大刀闪着寒光。远处的靶场上,飞雷的轰鸣声震得地面发颤,硝烟弥漫中,士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林缚迎上前,一身皂色劲装,袖口还沾着火药的黑渍,“军屯简陋,委屈公公了。”
小李子眼珠乱转,嘴上说着 “大人客气”,眼睛却盯着士兵腰间的令牌 —— 那令牌是玄铁打造,正面刻着 “幽州军”,背面却刻着个极小的 “林” 字。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如周御史所说,林缚有私兵。
当晚的接风宴上,小李子借着酒意,旁敲侧击地问起军屯的账目。林缚让苏文拿来账本,每页都盖着兵部和户部的骑缝章,连买一根针的钱都记在上面。“公公要是不信,” 林缚举杯笑道,“明日可以去库房点点,咱们的粮食够吃三年,火药能撑半年,绝无克扣。”
小李子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 —— 那是士兵代表核对后的签名,突然觉得手里的酒杯有千斤重。他本想找点林缚的错处,却发现这军屯比京城的衙门还干净。
夜深人静时,小李子在帐外偷偷给京城写信,说林缚 “治军严明,账目清晰,似无反意”。刚把信交给随从,就听见帐后传来动静。他探头一看,只见林缚正和苏文查看一幅地图,地图上用朱砂圈着山海关的位置,旁边写着 “七月初七,后金可能来犯”。
小李子吓得捂住嘴,连滚带爬地回了帐。他终于明白,林缚哪有心思谋反,人家早就盯着后金的动向了。
而此时的林缚,正看着小李子帐内的烛火冷笑。“他今晚肯定会送信,” 他对苏文说,“让密探跟着他的随从,看看这信会送到谁手里。”
苏文点头应是,突然想起一事:“大人,张敬临死前说您有秘密,会不会跟山海关有关?”
林缚望着窗外的月光,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等解决了陈掌柜,再告诉你。”
三日后,小李子启程回京城。临走前,林缚送了他一车新产的玉米,说是 “让皇上尝尝鲜”。玉米车里藏着个暗格,放着周御史与陈掌柜的交易记录,还有司礼监王太监的收礼清单 —— 这些都是刘守有连夜派人送来的。
“公公路上小心,” 林缚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温和,“最近山匪多,咱们派了亲兵护送您到京城。”
小李子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亲兵,突然觉得这趟差事像是捡了条命。他不知道,自己车里的玉米,每粒都被苏文做了记号;他更不知道,王太监收到的 “礼物” 里,藏着能让整个司礼监天翻地覆的东西。
马车驶离军屯时,林缚正站在了望塔上,手里捏着半片云纹丝帕。风送来远方的消息,说陈掌柜的绸缎庄突然着火,烧了三天三夜,救火的人在灰烬里发现了几枚烧焦的龙纹玉佩 —— 与李尚书家搜出的那半枚,正好能拼成一对。
“大人,要不要趁机拿下陈掌柜?” 赵虎在身后问道。
林缚摇摇头,将丝帕揣进怀里:“不急。他背后的人还没露面,咱们得等个更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