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李景庭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每个人的心上划下痕迹。
他似乎沉浸在对自己一生的复盘之中,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学者般的专注。
“天盛王朝建立,不过是换了棋盘,换了棋子。”
“我的兄弟们,成了新的玩家。”
“储君之位,是唯一的奖赏。”
他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满是看透世情的漠然。
“皇家子弟,谁能独善其身?”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笑话。”
“在这盘棋里,静止不动,就等于弃子投降,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清扫出局。”
“所以……我不仅要争,我还要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那眼神,就像工匠在审视自己的作品。
“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确实……会让人感叹棋局的残酷。”
“但仅此而已。”
“皇位之争,素来如此,不是吗?”
他话锋一转,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最核心的部分。
“再说朕的九个皇子……呵呵,他们比朕的兄弟们更出色,也更……贪婪。”
“每一个,都在明里暗里,为自己铺路。”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李承越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一种发现了罕见棋子的兴趣。
“如果说有例外……那便是越儿。”
“他一心只为他的大哥筹谋,仿佛那储君之位与他无关。”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把最锋利的剑,心甘情愿地藏入剑鞘,只为他人的荣耀而出鞘。”
李景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残忍的笑意。
“但你们想过没有……将自己伪装成最完美的‘利刃’,这本身,不就是最极致、最致命的‘储君之谋’吗?”
李承越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死寂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颔首,像是在赞同一个有趣的论点。
“哈哈……父皇,您说得太对了。”
他话锋一转,那双慵懒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龙椅上的李景庭。
“但是,”
他嘴角的弧度上扬,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父皇,无论是叔伯还是皇兄,他们有谋逆之心,是罪。”
“可您随意屠戮,便是更大的罪。”
“如今罪行昭昭,您再坐在这龙椅上……恐怕,已德不配位了。”
“德不配位”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宣告了李景庭政治生命的死刑。
他没有给李景庭任何反应的时间,目光一转,落在了曹砚堂身上,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至于舅舅……你的想法也不错,想辅佐十弟登基,自己做摄政王。”
“只可惜,十弟尚在襁褓,等他长大,这天下,早就不是我们李家的了。”
他的视线再次移回,温柔地落在了太子李承明身上,仿佛刚才那个冷酷的判官只是幻影。
“而我这位太子哥哥,”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
“仁德聪慧,虽有稳固地位之心,却从未有害人之意。”
“他与死神殿有联系,也只是为了查清那些冤案的真相,揪出幕后黑手。”
“除了他,其他皇兄,确实都曾利用死神殿布下杀局……目标,全都是我。”
说到这里,他猛地回头,再次直视李景庭,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血淋淋的指控:
“可父皇!他们为何要杀我?这一切,不都是拜您所赐吗?!”
“您故意对我另眼相待,视我为完美的利刃,却对他们的过错视而不见!”
“是您亲手在他们心里,种下了嫉妒与仇恨的种子,让他们在皇位与我之间,做着痛苦的拉锯!”
“您……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天之论震得魂不附体。
李承越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过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标志性的、慵懒的笑容。
“所以……不如这样吧。”
他摊开手,提出了一个谁也无法拒绝的“建议”。
“父皇,您将皇位禅让给太子哥哥,自封太上皇,颐养天年。”
“如此,既全了父子君臣之情,也安了天下臣民之心。”
他随即转向面如死灰的曹砚堂,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至于舅舅……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那就不能怪我了。”
最后,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皇后。
他的声音奇迹般地柔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母后,儿臣今日要将舅舅满门处斩,以儆效尤……您,不会怪我吧?”
皇后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看着这个一手终结了所有纷争的“恶魔”,心中百感交集。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声音却异常坚定:
“他罪有应得。”
“只诛他一家,已是开的天恩。”
曹砚堂听着这来自亲妹妹的最终宣判,浑身的骨头仿佛瞬间被抽空,缓缓垂下了头,再无一言。
李承越满意地笑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李承明面前,所有的算计、杀伐、权谋,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他变回了那个有点玩世不恭的弟弟。
他亲昵地拍了拍李承明的肩膀,笑得像个孩子:
“哈哈……太子哥哥,从今往后,你就是皇帝了。”
“可别忘了,给我搜罗天下最好的美酒哦!”
李承明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微红:
“嗯,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御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声悠长的叹息打破。
李景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锋芒与算计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释然。
“福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一丝帝王的威严,只像一个普通的老人,
“研墨。”
“奴才,遵旨。”
老太监福临早已泪流满面,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龙案前。
清水滴入古朴的砚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拿起墨条,一圈,又一圈,缓慢而均匀地研磨着。
那墨香,混杂着御书房内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形成了一种奇异而悲怆的味道。
李景庭提起那支曾批阅过无数生死奏折的朱笔,手腕却有些微颤。
他深吸一口气,笔锋落下,在明黄的诏书上写下了最后的决定。
那字迹,不再龙飞凤舞,反而有些力不从心。
写罢,他缓缓起身,双手捧着那份承载了一个王朝命运的诏书,目光越过所有人,最终落在了李承明身上。
“太子上前。”
李承明稳步上前,在龙椅前三步之遥的位置,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
李景庭将诏书,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中。
那交接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重担,从一代人的肩上,移交到了另一代人的肩上。
李承明双手接过诏书,缓缓站起,转身,面向御书房内所有或惊、或惧、或敬的臣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诏书高高举起。
下一刻,以李承越为首,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响彻整个宫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