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安的动作雷厉风行。
那日花厅相见后,他连夜去见了在都城荣养的崔洛。
老人家虽已致仕,但在族中威望犹存,听闻孙儿的请求,又见他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与恳切,崔洛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便点了头。
“嘉禾那丫头,是你从小惦念到大的。既然你们彼此心意坚定,祖父便为你做主。”
第二日天未亮,崔翎安府中豢养的健仆便带着加盖了老爷子私印的亲笔信,快马加鞭出了都城,直奔寮南。
信中言辞恳切,将崔翎安与宁元禧的情谊,以及崔翎安非卿不娶的决心道得明明白白。
两个月后,崔戟明夫妇二人风尘仆仆赶至都城。
出乎崔翎安的意料,母亲拉着他的手,眼中虽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了然和欣慰:“我与你父亲早看出你的心思,只是先前见你们年岁小,又各有际遇,便未曾点破,如今你既已想清楚,我们自然支持。”
接下来的按部就班,却又比寻常人家快上许多。
崔翎安家请的媒人踏入了宁元禧家的门槛,两家本来就来往密切,如今亲上加亲再加亲,自是宾主尽欢。
计一舟和宁元昭想起妹子这一年来虽不说、却难掩的落寞,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
纳征那日,崔翎安家送去的聘礼规整丰厚,既合礼制,又处处透着用心,尤其是其中一对上好的和田玉如意,寓意事事如意,是崔洛当年的珍藏,其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婚期最终定在半年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计一舟戳着宁元禧的额头笑骂:“你这丫头,怕是恨不得明日就过门吧?”
宁元禧脸颊绯红,嘴上却不承认:“我才没有,哥你就笑话我吧。”
话虽如此,当她拿到那封由崔翎安亲笔书写、正式告知婚期的请期礼书时,指尖还是微微发颤。
红纸黑字,簪花小楷写得端端正正,真是……为难他了。
半年,一百八十个日夜,不长不短,足够从容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自定亲后,崔翎安与宁元禧反而不能像之前那般随意相见了。
礼法规矩如同无形的丝线,约束着,也酝酿着。
偶尔在两家往来或是节庆场合遇见,隔着人群,目光不经意间相撞,他依旧是那副温模样,对她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宁元禧则会垂下眼睫,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定亲时他悄悄托人送来的一枚一口翠玉镯。
半年之期,便在这样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涌动着甜蜜期盼的日子里,一天天流逝。
都城的风言风语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场才子佳人、门当户对的婚事的由衷祝福。
只待吉时一到,红妆铺路,有情人终成眷属。
半年后。
吉日良辰,都城十里红妆。
天还未亮,宁元禧便被茯苓们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沐浴、熏香,里三层外三层地换上繁复华美的大婚礼服。
正红色的嫁衣以金线绣出翱翔的凤凰与缠枝牡丹,袖口与裙摆处缀以细密的珍珠,行动间流光溢彩。
谢岁杳为她梳头,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祝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宁元禧望着镜中云鬓花颜、珠环翠绕的自己,恍若梦中。
与此同时,崔府亦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崔翎安身着玄色镶红边的爵弁服,身姿挺拔如松,平日里温润的眉眼今日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吉时一到,鼓乐喧天。
崔翎安骑着披红挂彩的骏马,领着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前往计府。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赞叹声、祝福声不绝于耳。
计府门前,自然少不了一番拦门的嬉闹。
陈柏礼他们笑着闹着出题刁难,吟诗、作对、考问经义。
崔翎安从容不迫,一一应对,虽然答得不太好,但是也够用了。
最终,在散出去无数装满银钱的红封后,府门才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缓缓开启。
崔翎安踏入厅堂,向端坐于上的宁元昭和计一舟行大礼,同时也给宁元昭他父母的牌位磕了头。
当他终于被引到盛装的宁元禧面前时,周遭的喧闹仿佛瞬间远去。
他看着她被却扇半掩的容颜,虽看不真切,但足以让他心跳如擂鼓。
“我来迎你了。”他低声说。
却扇后的宁元禧,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微微收紧。
拜别家人时,计一舟没忍住落下泪来,宁元昭也有点儿红了眼眶,反复叮嘱“往后要和睦相处”。
宁元禧忍着鼻尖的酸意,郑重叩首。
盖上大红盖头,由崔翎安亲自将人背上花轿。
在震耳的鞭炮和鼓乐声中,花轿起行,绕着都城主要街道缓缓而行,向全城宣告着这场喜事。
崔府门前,花轿落地。
崔翎安没有依照礼仪轻踢轿门,而是直接上前搀扶着宁元禧下轿,一条红色的锦毡从轿前一直铺到府内礼堂。
崔翎安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引着盖着盖头的宁元禧,一步步走向他们新的未来。
礼堂之上,红烛高燃,宾客满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赞礼官高昂的唱喏声,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完成了最庄严的仪式。
当最后“夫妻对拜”时,崔翎安与宁元禧隔着红绸和盖头,彼此躬身对拜,那一刻,所有的等待、不安、思念,仿佛都在这深深一拜中得到了圆满。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内,红烛摇曳,布置得喜庆而温馨。
崔翎安用一杆精致的喜秤,轻轻挑开了宁元禧头上的大红盖头。
盖头下,宁元禧缓缓抬眸。
凤冠霞帔映衬得她容颜绝丽,平日里或狡黠或倔强的眉眼,此刻染上了新嫁娘的娇羞与明媚,烛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崔翎安看得怔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夫人。”他喉结微动,声音喑哑地唤道。
这一声“夫人”,让宁元禧的脸颊瞬间绯红,她低下头,唇边却漾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合卺酒被端了上来,两人手臂相交,饮下杯中略带苦涩的醇酒,象征着从此同甘共苦,合为一体。
喜娘和侍女们说着吉祥话,撒下帐幔,含笑退了出去,将满室的静谧与暧昧留给这对新人。
红烛噼啪作响,映着床榻上大红的鸳鸯锦被。
“终于……”崔翎安看着眼前盛装的妻子,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满足的喟叹,“把你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