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热夏夜,蝉鸣裹着黏腻的风,在老槐树枝桠间疯长。许前进佝偻着背蹲在活动大院角落,水泥台阶的裂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青苔,他枯瘦的手指反复抠着那道深褐色的纹路,像是要从石缝里抠出个答案。手机屏幕冷光骤然亮起,派出所的通知像块冰碴子,顺着脊梁骨滑进五脏六腑——姚远远,那个西装革履的外乡人,竟带着合作社半数资金卷进了诈骗漩涡。
\"前进哥,真没别的法子了?\"小吴跌坐在石凳上,怀里的账本被冷汗浸得发软,衬衫后背晕开大片深色水痕,像张逐渐皲裂的地图。他声音发颤:\"洛虎的项目黄了,建材商堵门要债,再不动储备金......\"话音未落,许前进突然踹开脚边碎石,胶鞋底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惊得树影里的夜枭扑棱棱振翅。
\"小吴,洛虎的指望彻底断了,为今之际是赶紧让工程运转起来,让工地的工人活动起来,不然事情越拖越严重,到最后无法收场就麻烦大了!\"许前进的声音混着砂砾质感,在空荡荡的大院里激起回响,\"启用合作社储备金解燃眉之急,大伙要吃饭,工地得接着动。至于姚远远,秋后再算账。稳住大局,比什么都重要。\"他说话时,远处天际划过暗红闪电,将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围墙上,像幅褪色的剪影。
小吴喉结滚动,欲言又止:\"可章程规定,动用大额资金得全体理事签字......\"
\"发群里啊。\"许前进重重拍在年轻人肩头,震得对方踉跄半步,\"能来现场的来,来不了的群里表态。今晚必须有个决断。\"他转身时,衣角扫落石桌上半瓶矿泉水,在月光下滚出银亮的弧线。
九点整,老挂钟的铜锤叩响寂静。小吴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微信群里炸开层层涟漪。蝉鸣突然诡异地噤声,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闷雷低沉的呜咽。许前进盯着手机屏幕,新消息提示音像催命符,后背的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恍惚间,他又看见三个月前的姚远远,金丝眼镜反着冷光,站在合作社门前的红绸下侃侃而谈,台下乡亲们拍红的手掌,比天边晚霞还要灼人。
周美丽踩着细高跟跌跌撞撞冲进来时,橘色连衣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随时会熄灭的火焰:\"大半夜折腾什么?\"她崴脚的瞬间,鞋跟卡在石板缝里发出清脆的\"咔嗒\",\"这种事你们主事的拿主意就行,别连累大伙跟着熬通宵!\"
\"美丽姐,这不是小事。\"小吴急得直搓手,账本边角被捏得发皱,\"动用储备金是章程铁律,哪怕有一个反对票......\"
话音未落,二懒叼着烟袋晃了进来。常年搬砖的手掌布满老茧,拍在石桌上时,震得烟灰簌簌掉落:\"磨磨唧唧的!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还得回去伺候蛮子的兔子,这事赶紧定了!\"
许前进猛地站起身,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二懒叔!这笔钱要是赔了,咱们拿什么填窟窿?合作社二十三年的家底......\"
\"赔就赔!\"大喇叭三嫂风风火火闯进来,保温杯撞在石桌上发出闷响,\"总不能看着工人饿死!那个姚远远,平时人模狗样的,谁能想到是条白眼狼!\"
微信群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争论像煮沸的油锅。徐前进望着围坐的众人,忽然想起合作社成立那天,大伙凑钱扯来的红绸子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每个人眼里都燃着簇簇火苗。此刻那些火苗,正被冷汗和焦虑慢慢浇灭。
\"举手表决。\"许前进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门,\"同意动用储备金的,举手。\"
周美丽的红指甲率先刺破黑暗,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二懒和大喇叭三嫂对视一眼,布满皱纹的手臂缓缓升起。小吴咬着下唇,攥紧的拳头最终松开,苍白的手背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天际炸开一道闪电,照亮所有人紧绷的脸。许前进正要开口,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如战鼓的轰鸣。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王会计的头像在对话框里跳动:\"我反对!必须走法律程序!\"
雨声中,许前进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暴雨冲刷着大院里褪色的合作社标语,也冲刷着二十三年来积攒的信任。他望着屋檐下蜿蜒的水流,突然意识到,这场裹挟着阴谋与背叛的暴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