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裹着砂砾如细针般扎在许前进脸上,他和二懒叔跌跌撞撞地在泥泞田埂上狂奔,每一步都像是被土地拽住脚踝。胶鞋深陷烂泥,拔出时发出黏腻的\"噗嗤\"声,仿佛大地正在贪婪地吞噬着他们的焦虑。远处的蔬菜大棚如同被巨蟒绞碎的猎物,扭曲的钢架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泛着冷光,破碎的塑料薄膜像垂死者的绷带,挂在枯枝上随风哀嚎。
\"小吴!到底什么情况?\"许前进扯开喉咙嘶吼,话音瞬间被呼啸的风撕成碎片。
头戴安全帽的小吴从废墟深处钻出来,工装裤上的泥浆已经凝结成块,顺着裤脚往下滴着污水。\"支书!钢架从焊接处齐刷刷断开了!\"他抹了把混着雨水的脸,指着歪斜的支架,指尖在颤抖,\"您瞧这接口,焊痕薄得能透光,根本就是糊弄事!\"
二懒猛地蹲下,布满老茧的手掌颤抖着抚过断裂的钢管。指腹擦过焊接口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层锡箔般的焊痕在风雨侵蚀下泛着诡异的青灰,像是一道溃烂的伤口。老人突然暴起,安全帽带子在脖颈上晃荡如绞索:\"给张老板打电话!让他立刻滚过来!\"
电话接通时,许前进听见二懒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老张,你最好带着能说清的嘴来。\"听筒里传来谄媚的赔笑瞬间被风声撕碎,只余下支离破碎的\"马上到一定解决\"在空气中飘荡。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碾着泥坑疾驰而来。张老板跳下车时,锃亮的皮鞋瞬间陷入半尺深的泥浆,他却顾不上擦拭,弓着腰小跑过来,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二懒叔,对不住啊!肯定是下面工人......\"
\"工人?\"二懒突然扯开领口,脖颈青筋暴起如盘虬的树根,\"我当初怎么交代的?国标钢材!满焊工艺!\"他抄起半截钢管狠狠砸向地面,金属撞击声惊飞整片芦苇荡的野鸭子,\"村里都说我拿了你的好处费!我顶着骂名把工程给你,就换来这堆废铁?\"
张老板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的冷汗混着雨水在下巴汇聚成流:\"都是我的错!损失全包!工钱分文不要......\"
许前进望着张老板佝偻离去的背影,记忆突然翻涌。三个月前的村民代表会上,二懒叔拍着胸脯力排众议:\"张老板的钢材性价比最高!\"可此刻满地狼藉的钢架,正无声地撕碎着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曾经被他强行压下的质疑声,此刻如同涨潮的海水,漫过心头。
\"行了。\"二懒突然转身,工装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残破的战旗,\"老张,回去准备赔偿方案。\"等张老板灰溜溜消失在暮色中,他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前进走,陪我喝两杯?\"
\"喝什么酒!\"许前进抄起铁锹狠狠插进泥地,溅起的泥浆落在裤脚,\"不赶紧收拾,暴雨一来,剩下的棚子全得完蛋!\"他转头望向正在搬运断梁的村民,声音突然洪亮:\"大伙加把劲!今天必须把钢架归置好!\"
暮色如墨时,二懒蹲在田埂上卷旱烟。火柴擦燃的瞬间,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他皱纹里嵌着的泥浆。\"为了省三成预算......\"烟丝被风卷走大半,他慌忙用手拢住火苗,\"张老板说能多修两条水渠......\"
许前进握着扳手的手骤然收紧,远处发电机的轰鸣中,他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眼前这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与记忆中那个背着高烧的他在雨夜狂奔的身影渐渐重叠,又在暮色中碎裂成无数个愧疚的片段。
\"收拾完我就去镇里。\"二懒掐灭烟头,将滚烫的烟蒂按进泥土,烫出一个焦黑的洞,\"有些错,总得有人兜底。\"
夜色彻底笼罩葫芦湾时,大棚废墟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头灯,如同坠落人间的寒星。许前进望着二懒叔弯腰搬运钢架的身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那时的脊梁挺得笔直,背起他踏过泥泞时,像极了村口那棵永远不会弯折的老槐树,而此刻,这棵树正在风雨中缓慢地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