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葫芦湾还浸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里。许前进家的铁门突然传来骤雨般的砸击声,哐哐巨响震得门框嗡嗡发颤,惊得院角鸡笼里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发出慌乱啼鸣,细碎羽毛在穿堂风里打着旋儿。
裹着褪色蓝布毯的许前进趿拉着开裂的旧拖鞋,踩着满地碎月光晃到门前。门缝里渗进来的晨雾带着池塘腐叶的腥气,沾得他脖颈发凉。他揉着被吵醒的酸涩眼眶嘟囔:\"天都没亮透,打个电话不行嘛,有啥着急的事啊?\"
\"好你个许前进!\"炸雷般的吼声穿透铁门,震得门环上的铜锈簌簌掉落,\"做人做事哪能这么不地道?!\"原来是二懒叔,这让许前进惊诧不已。
廊下昏黄的灯泡在晨风里摇晃,许前进眯起眼,看清门外人蓬乱如杂草的头发间沾着干草碎屑,昨晚聚餐时穿的蓝布衫歪斜地挂在身上,酒渍在衣襟晕染出深色斑块,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我当是哪个夜游神!\"许前进强扯出笑意,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二懒叔这是要上演'昨夜饮酒昨夜醉,今朝讨债到门扉'的戏码?\"
\"少跟我耍贫嘴!\"二懒布满裂口的手掌重重拍在铁门上,惊飞了墙根打盹的野猫,\"葫芦湾种植基地的烂摊子,你到底想怎么收拾?明明是我的事,你怎么强加到自己头上!\"
这话像盆冷水兜头浇下,许前进后颈瞬间绷起。这个折腾了两年的项目,从最初规划的生态绿化园,到中途改成绿色蔬菜基地,每个转折都伴随着村民的质疑和资金链的断裂。可眼前这人,不是早在三个月前就摔了茶杯撂挑子吗?
\"您不是说'村里的事,从此概不插手'了吗二懒叔?\"许前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铁门上的锈迹,\"您不管,我总不能看着村民投的钱打水漂吧?\"
\"打水漂?!\"二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那些钢架采购合同、审批文件上,哪样不是我签的字?你现在横插一脚,是要把我往纪委的卷宗里送!\"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凑近铁门,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别以为我不知道,张老板送来的钢材厚度少了两毫米,李会计的账本......\"他的喉结艰难滚动,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许前进肩头,\"二叔没什么大本事,但不能让你为我担风险!\"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熹微晨光爬上二海叔沟壑纵横的脸。许前进这才惊觉,曾经扛着两袋化肥健步如飞的汉子,如今脊背竟弯成了枯木般的弧度,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像是岁月刻下的忏悔。
\"真没您想得那么糟......\"许前进明白,这是二懒叔不想让自己担责任。
\"少废话!\"二懒铁钳般的手攥住他手腕,\"现在就去镇政府!找老周把责任划清楚!\"
这时,香玲端着铜盆跨出门槛,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皂角香:\"好歹吃了早饭再走?\"
\"不吃!\"二懒头也不回地往皮卡走去,军绿色解放鞋踩碎满地月光,\"前进,开快点,到镇上咱们喝碗热乎的豆腐脑!\"
颠簸的道路上,野蔷薇的刺勾住车窗,带露的花瓣簌簌落在二懒肩头。老人全程望着窗外,灰白头发在风里凌乱,像面褪色的战旗。直到包子铺蒸腾的热气裹住两人,他才哑着嗓子开口:\"记住,一会儿别说话,有雷我替你扛。\"
咬了两口的包子还冒着热气,许前进却只觉喉头发苦。看着二懒狼吞虎咽的模样,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正是眼前这人背着高烧的他,在泥泞山路上跋涉三小时送到镇医院。
审批科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电流的嗡鸣。老周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惊愕地看着二懒\"啪\"地将文件拍在桌上,牛皮纸袋里倾泻而出的合同、收据在桌面铺成斑驳的网,每个签字处都像张血盆大口。
当老周终于在情况说明上签下名字,二懒紧绷的肩膀刚松弛下来,许前进的手机就在寂静中炸响。小吴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空气:\"支书!三号大棚塌了!钢架全断了......\"窗外,晨雾不知何时聚成了浓稠的霾,将远处的山峦吞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