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离开四象庙的当口,正好和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擦身而过。
白溪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脚步不停,很快便已经远去,而那个中年男人则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边白溪远去,看了许久。
等到白溪彻底远去之后,中年男人才来到山脚这边,停在那妇人摊位前。
妇人抬起头,眼神变得有些慌乱,小声开口,“天通先生。”
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就是四象庙的庙主天通先生。
天通先生伸手拿起她摊位上的那支竹签,看了一眼,然后丢回签筒,这才再次看向眼前这位夫君的确是四象庙弟子的妇人说道:“知晓你不易,但有些事情,也要适可而止。”
妇人默然不语。
天通先生叹了口气,离开这边,抬脚上山,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又止住身形,转头来看向这个妇人,“明日上山来,我教你一些粗浅术法。”
妇人先是一怔,随即双眼通红,眼眸里,已经满是泪水。
天通先生不再说话,只是看向另外一边,远处的那个年轻男子。
后者察觉到了天通先生的目光,但只是无所谓一笑。
天通先生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说话,而是转身上山。
……
……
四象庙在四象山中,修得恢宏大气,有一座主殿,三座偏殿,然后便是后山那边的弟子住处了。
主殿朝北,其余三座偏殿,分居其他三方,其间有一棵高大槐树,枝繁叶茂,上面有红线吊着无数木牌,每个木牌上都有些愿景。
天通先生来到树下,仰头一观,神情淡然。
“师父。”
有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人出现在这边,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今日怎么来了?”
这位四象庙主,按照惯例,每个月只有十五和月底两日会来这边,其他时候,都是不会露面的。
天通先生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位弟子,也是这四象庙平日里的主事者,问道:“子溪,庙里的事情,都知道吗?”
子溪一怔,思索自家师父说的是何事,片刻后,他试探问道:“师父是说春然吗?”
天通先生点了点头,春然就是之前在山脚看过的那个年轻男子,他的父亲,正是子溪的师弟子林,已经亡故,而当时和他一起亡故的,还有子里,正是那个妇人的夫君。
子溪轻声道:“事情是知晓的,只是想着子林师弟已经亡故,春亭又在山中修行,春然没有什么修行天赋,给了个外门弟子的名头,但实际上还是觉得对他亏欠不少,所以他和子里的妻子做这些事情,弟子便没怎么管。”
天通先生叹了口气,“子林和子里那桩事,两人下山之前,为师便说过了,多半是有去无回,却偏偏要去,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即便不能看透一切,两人难不成连趋吉避凶都做不到?非要如此行事,怪得了谁?”
子溪沉默不语,当年那桩事情,师父已经提点过,只是没有强行将两位师弟拦在山上,为此让两位师弟送了命,其中缘由,他知晓,但春然那孩子不知道,那妇人其实也不太清楚,两人对这位号称可看出命途走向,一地百年兴衰的庙主,自然也就心存怨怼。
子溪不好多说,就只好尽可能弥补两人。
作为师兄,上有师父,下有师弟,他在其中行事,其实也是小心翼翼而已。
“知道你心软,但四象庙的名声不可一直这么不在意,我不在意,你的那位师爷能不在意吗?”
天通先生轻声道:“为师虽然也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但既入了师父门中,就不能做出让师父丢人的事情。”
子溪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里那媳妇,我让她明日上山来,我会传她一些相面之法,之后她在山脚,也算是能看明白些东西了,至于春然,你将他带回山中,好生教导。”
天通先生说完这话之后,便招了招手。
子溪不敢多说什么,说了一声是之后,就此离开。
等到子溪离开,这位天通先生这才走入主殿。
这座主殿里,有一尊高大塑像,非道非佛,而是一个中年文士模样。
这就是那位号称天下算术士祖师爷的那位玄洲青天了。
天通先生拿过三炷香,点燃之后,跪下叩拜之后,这才将香插在香炉里,轻声开口,“师父在上,弟子问安。”
塑像不语,只有烟雾袅袅而起。
做完这一切,这位天通先生忽然想起什么,心头一动,从怀里摸出一个龟甲,然后站起身,伸出手,在旁人肉眼看不到的半空,有一条白线,被天通先生抓到掌心,然后塞到那龟甲之中。
而后他缓动龟甲,里面掉落一物。
是一块小石子。
石子上慢慢有青烟弥漫而起,在他眼前泛起一幅画面,正是之前山脚出现的白溪。
天通先生嘴里念念有词,那画面模糊,但同时,竟然开始闪烁金光。
一闪而逝。
眼前一切彻底消散。
天通先生有些失神,喃喃自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圣人之姿?!东洲?!”
就在天通先生失神当口,他面前的那塑像,似乎眼眸里有一抹光彩闪过。
无人知晓。
……
……
周迟返回竹楼的时候,浑身通红,穿着外衣,一走动,衣物摩擦身躯,就疼得不行,身上已经有好几处地方,脱皮了。
他干脆脱去上衣,只是下半身,即便是在竹楼里,也不好都脱了,只好忍着了。
流火真人很快送来一盒药膏,说是此物能减轻疼痛,才上山的弟子出了问题,都是用此物。
周迟道谢之后,流火真人很快离开,没有多做停留。
周迟涂抹药膏之后,果然感觉浑身凉意,疼痛减轻不少。
精疲力竭的周迟最后还是撑着写了一张咸雪符,这才小心翼翼躺倒,沉沉睡去。
等到清晨时分,周迟睁开眼睛,在桌前吃着天火山送来的吃食,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盆米粥。
就在这时,高瓘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拿起一个馒头,一口就咬了大半。
东洲那边的修士,修行之后,可以不用进食,就会渐渐没了所谓的三餐,只会在偶尔馋了的时候,吃些东西,而赤洲这边,其实修士三餐都会正常吃,只是所吃的东西,都不是凡物了,都是对修行有些裨益的药膳。
就像是这馒头,看似寻常,但做馒头的麦子,也不是寻常百姓口中的那些麦子。
周迟看了一眼高瓘,询问道:“昨晚去哪了?”
高瓘给自己倒了一碗粥,夹起咸菜吃了一口,头也没抬,“打架去了。”
周迟皱了皱眉,“战况如何?”
“自然是大胜而归。”
高瓘喝了半碗粥,看了一眼赤裸上半身的周迟,啧啧道:“看起来你这边伤势一般,没我想的那么严重。”
周迟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很麻烦。”
高瓘点点头,“自然如此,那天火不是凡物,别说你这个境界,你再往上提一两个境界,也麻烦。”
周迟嗯了一声。
“那今日呢?”
高瓘随口问道:“还能不能坚持?”
周迟点头,“肯定要再去,不能浪费你的一番好意不是?”
说起这个,高瓘就叹气不已,为了这家伙,他昨夜可是出力不少,但想想其实也不是全为了周迟,毕竟之后他要在天火山待不知道多少年,到时候少不得要和那位玉真真人打交道的。
“也是,我这还有好几晚的架要打,不能白打的。”
周迟忽然问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那位玉真真人不是阮真人的师姑?你对阮真人,一口一个老哥哥,怎么对那位玉真真人,还是要称呼师姐,这不是辈分高了阮真人一头?”
高瓘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周迟一眼,“老哥哥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各论各的就是,按着你的说法,我不叫那位师姐,叫什么?叫师姑?那不是把人叫老了?”
接着,高瓘语重心长地看着周迟说道:“老弟,我就跟你说一句金玉良言,听了,保管你受用终身。”
周迟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一句话,见了年龄比你大的女子,即便是她年纪已经可以当你的娘亲甚至更老,你就叫姐姐,准没错。”
高瓘嗤笑道:“这世上,哪里有女子愿意老了的?就算是那些修行有成的老仙子,都是这般。”
周迟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
但周迟随即又问道:“还有一个事情,我看那位玉真真人,其实也……风韵犹存,那身材也是……不错吧?怎么看你如此抗拒?”
高瓘讥笑道:“在你看来,她自然不错了,但你替我想想?”
周迟一脸茫然。
高瓘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长成这样,自然觉得天底下没有我好看的女子,让我去笑着喊姐姐都是遭罪,更何况有很多时候,喊姐姐不管用,非得打架切磋的。”
“不然你当我为何要戴面具示人?实在是不戴面具,走在路上,招蜂引蝶,赶走一拨又来一拨,麻烦死了。”
周迟忍不住问道:“你遇见的那些老仙子好姐姐,都至少是那位玉真真人那般容貌?”
高瓘挑了挑眉,“差不多吧。”
周迟板着脸,掏出酒葫芦,喝了口酒,不等高瓘开口,就自顾自收起酒葫芦,然后一本正经说道:“你还是没吃过苦。”
高瓘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老弟啊老弟,你这会儿说话,真比我才见你的那会儿有趣多了!”
周迟叹了口气,“遇人不淑,没法子。”
高瓘伸出手,周迟还是把酒葫芦递给他,高瓘喝了一口酒,这才笑道:“等你以后回过味来,你才会后知后觉知晓,此生能遇到我高瓘,是何等幸事。”
说完这句话,高瓘笑眯眯开口,“不然我再传你些别的东西,保管你以后在对付女子上,手段层出不穷,让对方难以招架。”
周迟摇头,学着高瓘拍了拍脸颊,“没脸,学不来,也不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