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睁开了眼睛。
后土娘娘殿中,窗和门都紧闭着,一片漆黑。
可她却将四周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玉清观门口小道姑扫地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怔了怔,起身打开了门。
明晃晃的光亮扑面而来,她本应该闭眼或侧过头去,可那光落在眼中竟一点都不刺疼。
明舒心中已确认了几分。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桂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她走过去,抬手按在树干上。
树中的生机与衰败清晰出现在她脑中:树根吸取了土中的水分与养料,通过树干输送到枝叶,左侧一半树体却因虫蛀,水分与养料被堵塞在半路。
虽然桂树从外面看着一切如常,生机勃勃,可若不治愈虫蛀,此树最多只能存活十年。
明舒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能轻易看透世间万物的生死,这是九阶风水师才有的能力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此刻激动的情绪。
欣喜也只是转瞬即逝,她此刻无暇顾及这些。
对着空空的院落,她喊了一声:“凌霄!”
一道身影出现:“属下见过少夫人。”
“带我去见傅直浔。”
凌霄沉默了片刻,心一横:“是!”
傅直浔就在普济禅寺里。
昨夜他体内的幽冥之火又发作了,此时正陷入沉睡。
明舒看着他明显清瘦了脸,心中似被针扎了下,渗出通红的血珠。
赵伯在一边抹眼泪:“你闭关这一个多月,少主体内的幽冥之火隔三岔五地发作,他硬是一声不吭……他还不让我们告诉你……”
每一个字都在明舒心中扎下一针,血珠很快滚满了整颗心。
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体内每一次幽冥之火的燃烧,都是他引起的。
他……该有多疼啊!
“赵伯,你先出去,不准让任何人进来。”明舒声音有些哽咽。
“知道了。”
门被关上了。
明舒握着傅直浔的手,额头与他相触时,眼泪也无声落下。
“傅直浔,是你把我重新带回人间,是你说要陪着我,与我白头到老。你如今是什么意思?是想食言吗?”
“我不同意!”
“你给我听好了,我已经突破九阶修为,我说了要为你逆天改命,我一定说到做到!”
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在他的眼里。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
明舒的魂魄毫不犹豫地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满目皆是烈火焚烧后的焦黑,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他的魂魄化作浅浅的一团,沉睡在灵台。
明舒难受至极,可她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情绪,她的魂魄与他的交融,将九阶风水师强大的修为渡给他,帮他修复这如废墟一般的魂魄和肉身。
*
傅直浔醒来时,明舒趴在他床边睡着,纤长的手紧紧拽着他的手。
心忽然一片柔软,他张开五指,与她十指交扣。
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长而翘的睫毛动了动,上下眼帘分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来。
那双眼起初有些怔愣,但很快就流光溢彩起来,美得摄人心魄。
傅直浔呼吸一滞,直勾勾看着那双让人沉迷的眼,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碰。
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脸,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里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在他指尖上。
烫得他手一颤。
他心口剧烈一痛:“音音……”
明舒一把擦去眼角的泪,雪白的脸扬起一个浅浅的笑:“醒了?起来吃饭。”
翡翠绿的清炒芦笋,玛瑙色泽的素东坡肉,蓬松如云的素蟹粉包子,淋着桂花蜜的杏仁豆腐,外加一道琥珀色的菌菇汤。
普济禅寺的素斋声名远扬,这几道更是寺中师父的绝活。
明舒见傅直浔盯着桌上的菜眉头微蹙,不由道:“特地请师父做的,寻常香客若要吃,得至少提前一个月预约呢!你别挑食,没胃口多少也吃一些。”
傅直浔说:“不如你煮的面。”
明舒将芦笋夹到他碗里:“你的夸赞我收下了,但我也不能在庙里做鸡汤面,是吧?”
傅直浔倒是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吃了明舒夹的芦笋。
明舒继续给他夹菜、盛汤,他都乖乖吃了下去。
赵伯来送茶,见桌上少了一大半的菜,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家少主可算是好好吃了一顿饭。
明舒指着傅直浔的手:“赵伯,顺便把个脉。”
赵伯先看了看傅直浔的脸色,一惊,再一把脉,又是一惊。
这……内伤好了七八成啊!
赵伯再看明舒,简直像看活菩萨:“只要少主体内的幽冥之火不发作,好好调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我这就去给少主熬补药!”
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见明舒脸上没什么欣喜之意,傅直浔问她:“赵伯都说我没事了,你不高兴吗?”
明舒看着他,似做了什么重要决定,忽然道:“我们尽快生个孩子吧。”
傅直浔愣了愣,轻笑一声:“你不嫌生养孩子麻烦吗?”
十月怀胎,再将一个小肉团一点点养育大,要费多少心血,他没亲身经历过,却也是知道的。
他之前连成亲的念头都没有,子嗣于他而言,更是无所谓。
所以要不要孩子,全由明舒决定。
她不想生,那便不要。
她若想生,怀胎之事他不能替她,那后面的事就都交给他,他脾气是不怎么好,但自认耐心还不错,总摆得平一个小肉团的。
傅直浔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他看到明舒的眼圈红了。
他留意到明舒方才的措辞“尽快”,心头隐生一个念头,但不确定,便问她:“为何要尽快生个孩子?”
明舒吸了吸鼻子,自从长姐走后,她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了,她这些日子流的泪,比她两辈子加起来还多。
她用力压下心中的酸楚:“赵伯说得没错,你伤势是好了大半,可是……你的寿元没了。”
傅直浔脸色凝重起来。
明舒继续道:“当初你母亲将元昭帝的寿元转到你的命格里,本就折损了许多。后来,你又将一半的寿元转给我,剩下的寿元就不多了。”
“而幽冥之火被催动或发作一次,就会消耗你的一部分寿元……”
明舒说不下去了,心疼得厉害。
他是真的将他的命给了她啊!
傅直浔听完这些,想的却是:“所以,我给你的一半寿元,也没有多少?”
明舒没料到这个时候了,他想的还是她能活多久。
“我已经把你给我的寿元,尽数都放回到你身上了,但折损了不少,我暂时也瞧不出还剩多少……”
“那你呢?”傅直浔打断她。
“九阶以上的风水师,会生出新的命格,拥有漫长的生命,除非身亡魂消,否则不会死。但是,我没法与你共享我的寿元。”
明舒擦去无声落下的泪,努力让自己平静而理智,“你若要重新拥有新的寿元,只有两个法子:其一,像我一样,成为九阶风水师;其二,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共享寿元。”
“第一种办法,如今来不及了,只能用第二种。”
“第二种办法并非文宣帝夺自己孩子血脉的那种邪术,而是星斗阵里古老的秘术。”
“我将你的命格与我们孩子的命格合二为一,那么孩子寿元有多长,你便有多长。这个法子对孩子没有任何伤害,更不会减少他的寿元。”
“只要你能活下来,那么便有时间同我一样,修行成为九阶风水师,生出新的命格。”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法子,可傅直浔却敏锐觉察到了其中困难的地方:“这既然是星斗阵里古老的秘术,若要启动,便需要与之匹配的法器。你想用祭司权杖上的玉石?三颗,够吗?”
明舒不能回答。
不够,这是星斗阵里最难的术法,改变天地万物命格,必须有七颗玉石。
傅直浔看着她,心若明镜:“如果只有三颗,有几成胜算?”
明舒眼眶又红了。
傅直浔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问:“是连阵法都没法启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