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荀的书房里,那方碎裂的砚台早已被清理干净。
他又换了一方新的。
“安排下去,”柳荀对着身前的心腹管家陈福开口,“明日一早,府中老小,全部启程,去京郊庄子。”
陈福躬身应是,随即又抬头,问得小心。
“老爷,那……小姐她……”
“也去。”柳荀的声音没有波澜,“告老还乡,就要有个告老还-乡的样子。”
陈福点头,正要退下。
“还有一事。”柳荀又叫住了他。
“让二皇子,明日也跟着我们,一起去。”
陈福猛地一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
“二殿下……怕是……”
柳荀转过身,看着他。
“你告诉他,”柳荀的声音很平淡,“我老了。”
“可这朝堂上,总得有人,替我柳荀站着。”
柳荀说完,转回身,重新开始研墨。
“他会去的。”
“罢了,这句话回头让夏青去传。”
陈福看着柳荀的背影,过了很久,才缓缓躬下身。
“老奴……明白了。”
陈福退下后不久,又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身形高大,步伐沉稳,一双眼睛亮得像鹰。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身手不凡。
这是甄-遇,柳荀从小培养的亲信,曾在北境军中历练数年,如今是柳家最隐秘的一张底牌。
“老爷。”甄遇躬身。
柳荀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磨着墨。
“陛下的棋,”柳荀缓缓开口,“我有些,看不透了。”
甄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明日举家迁往京郊,路上,或许不太平。”
甄遇抬起头,眼神锐利。
“老爷放心。”他的声音很沉,“庄子那边,六百弟兄早已安排妥当。自京城到庄子沿途的几个卫所,守将也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事。”
柳荀点点头。
“还有一事,”柳荀放下了墨锭,“明日,二皇子会与我们同行。”
甄遇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圣上再是无情,”柳荀看着他,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自语,“虎毒,尚不食子。”
“有二殿下在,路上,会太平很多。”
甄遇明白了。
这是另一道护身符。
他躬身。
“万无一失。”
柳夏青进书房的时候,柳荀正在看一幅画。
“爷爷!”
她几步跑过去,亲昵地抱住了柳荀的胳膊,脸上带着一丝娇嗔。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派人跟我说一声?”
柳荀放下画卷,拍了拍她的手,脸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
“多大点事,也值得惊动我的宝贝孙女?”
“还说不大!”柳夏青嘟着嘴,“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陛下……罢免了您的官职。”
“嗯。”柳荀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他看着柳夏青,话锋一转。
“二殿下,待你如何?”
一提起苏霄,柳夏青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殿下待我极好!昨日又赏了我一对南海的珍珠耳环,今日还说……”
柳荀笑着,听她炫耀完,才缓缓开口。
“既然爷爷答应了陛下要告老还乡,”柳荀说,“你这个柳家大小姐,明日,也该跟着爷爷,回柳家庄住些时日了。”
“啊?”柳夏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也要去?那庄子又破又旧,有什么好住的?”
她不满地撇着嘴。
“陛下也是,昏了头不成?爷爷您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他倒好,说罢官就罢官!”
柳荀看着她,摇了摇头,笑了。
“你啊,性子单纯,看不懂这里面的局势,也罢。”
柳荀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
“你去给二殿下传个话,就说,明日,请他陪我们祖孙,一同回庄子。”
柳夏青不解。
柳荀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告诉他,我老了。”
“可这朝堂上,总得有人,替我柳荀站着。”
慧妃的宫殿里,暖香袅袅。
苏霄跪坐在软垫上,正为母亲剥着一颗晶莹的荔枝。
“霄儿。”
慧妃倚在榻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柳太尉那边,如今没了俸禄,一大家子嚼用,开销却不会少。”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你从账上,支一百万两银子,送过去。”
苏霄剥荔枝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情愿。
“母妃,儿臣给柳家的,已经够多了。”
“那柳夏青,性子骄横,愚不可及。更何况,她还是个……残花败柳。”
慧妃的眉梢,猛地一挑。她放下茶杯,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苏霄。”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苏-霄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不管那柳夏青是什么货色,”慧妃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娶了她,她就是你的侧妃。你便要对她好,让她觉得,你是真心宠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
苏霄低下了头。
慧妃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
“你以为柳荀罢官,是柳家失势了?”慧妃冷笑一声,“你错了。”
“此事,恰恰证明了,你父皇动不了他。”
“动不了,便只能拉拢。你想要那个位子,就必须把柳家,把柳荀,死死地绑在你的船上。”
苏-霄将剥好的荔枝,放入玉盘。
“儿臣……明白了。”
苏霄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
他刚踏入前堂,一个身影便扑了上来。
是柳夏青。
“殿下!”她抱着苏霄的胳膊,满脸娇嗔,“您可算回来了,妾身等您许久了。”
苏霄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强忍着心中的厌恶,脸上堆起了宠溺的笑容。
“等急了吧?”他伸手,刮了一下柳夏青的鼻子。
苏霄从随行内侍手中,接过一个锦盒。
“看,这是母妃今日赏的东珠,我想着最衬你的肤色,便给你拿来了。”
柳夏青惊喜地打开锦盒,看着里面那颗颗饱满圆润的东珠,眼睛都亮了。
“殿下待我真好!”
“你是我的人,不对你好,对谁好?”苏霄说着腻人的情话,自己都觉得恶心。
柳夏青被哄得心花怒放,将那串东珠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殿下,”柳夏青拉着苏霄的衣袖,“妾身,有话要对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