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夏青拉着苏霄的手,将他引到软榻边坐下。
她学着平日里听到的那些说客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殿下,今日爷爷叫我过去,说了一番话。”
苏霄端起茶杯,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示意她说下去。
“爷爷说,他老了。”柳夏青努力模仿着祖父的深沉,“可这朝堂上,总得有人,替他柳荀站着。”
她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着苏霄,等着他的反应。
苏霄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眼神微微一凝。
柳夏青见他愣住了,有些急。
“殿下?您……您在想什么?”
苏霄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变得温和宠溺。
“想你啊。”他放下茶杯,握住柳夏青的手,“岳丈大人这是把我当成自家人了。”
“孝敬岳丈,是应当的。”苏霄说得理所当然,“明日,我便随你们一同去庄子。”
柳夏青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
“对了,”苏霄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今日去给母妃请安,母妃还说,柳太尉劳苦功高,如今告老,我们做晚辈的,不能失了礼数。”
“母妃让我从账上支一百万两,孝敬岳丈大人。”苏霄看着柳夏青惊喜的眼神,笑着补充道,“明日,正好一并带过去。”
柳夏青派了心腹丫鬟,连夜给柳府送去了口信。
书房里,柳荀听完陈福的禀报,点了点头。
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
苏霄是个聪明人,他看懂了自己的棋。
这就够了。
皇宫,御书房。
苏御闭目靠在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那个黑衣人,如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陛下。”
苏御没有睁眼。
“说。”
“柳荀那边,有动静了。”黑衣人的声音沙哑干涩,“他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举家迁往京郊柳家庄。”
“护卫,是他那个义子,甄遇。”
黑衣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还有一事。”
“二殿下,明日也会同行。”
苏御叩击扶手的手指,停了。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好个老狐狸。”苏御的声音很轻,“这是在防着朕啊。”
他很清楚,一旦柳荀进了那个被他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的柳家庄,自己便再无下手的机会。
到时候,这朝堂,依旧是他柳荀的朝堂。
苏御站起身,走到窗边。
不除了柳荀,何以震慑朝堂?不除了柳荀,又拿什么,去和南边那个逆子斗?
机会,只有这一次。
从京城,到柳家庄的路上。
苏御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缓缓开口。
“动手吧。”
黑衣人跪在地上,没有动。
“如何处置?”他问。
苏御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的夜。
“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衣人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二殿下他……”
苏御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厉芒。
“老二,”苏御的声音很冷,“最近,有些太不老实了。”
“他以为,朕不知道他那些小动作?拉拢柳荀,收买朝臣,对他那个岳丈,倒是唯命是从。”
苏御走到黑衣人面前,低头看着他。
“既然他这么孝顺,”苏御的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朕,便遂了他的愿。”
“让他下去,继续尽孝吧。”
黑衣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虎毒……尚不-食子。
陛下……竟是要……
“正好,”苏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往下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将这口黑锅,推到南境的头上。”
“柳荀勾结南境逆贼,意图谋反。二皇子苏霄,不幸被其挟持,一同遇害。”
苏御看着黑衣人震惊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
“而动手的,是那逆贼苏寒,派来的刺客。”
“朕的儿子,是被那丧心病狂的逆贼所杀。如此,岂不正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也能让天下人看看,那逆贼,是何等的残忍无情。”
黑衣人明白了。
二皇子!也要沦为弃子,杀!
他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陛下……圣明。”
天刚亮。
柳府门前,已经忙碌起来。
陈福站在石阶上,指挥着下人们将一个个箱笼搬上马车,额头上满是汗。
“那几箱书,小心些!都是老爷的心爱之物!”
“你!对,就是你!车轮再检查一遍!”
“动作都麻利点!一个时辰内,必须出发!”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自街口缓缓而来。
为首的,是二皇子苏霄。他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身后跟着二三十名披甲护卫。
护卫之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柳夏青正从车窗探出头来。
再往后,是十几辆大车。车上,都装着一模一样的黑漆木箱。
柳诚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
苏霄翻身下马,对着柳诚笑了笑。
“岳丈大人不必多礼。”
柳荀从府内走出,甄遇跟在他的身后。
苏霄走上前,躬身行礼。
“孙婿,见过祖父大人。”
柳荀点点头,态度温和。
“殿下有心了。”
苏霄指了指身后那十几辆大车。
“母妃交代,理当孝敬祖父大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又忙碌了半个时-辰。
陈福走到柳荀身前。
“老爷,殿下,都已备妥。”
柳荀看了一眼天色。
“启程。”
长长的车队,缓缓开动,驶离了柳府。
云栖茶庄,后院的一间马厩里。
周通看着眼前二十名换上了寻常商队伙计服饰的锦衣卫,眉头微皱。
“都记住了,”他的声音很沉,“远远跟着,不要惊动任何人。”
一名为首的小旗官抱拳应是,脸上却带着几分不解。
“百户大人,属下不明。”他开口问道,“这柳荀告老还乡,排场虽大,但也只是回京郊庄子。陛下已然放过他,路上……还能出什么事?”
另一名锦衣卫也附和道:“是啊大人,咱们的人手本就紧张,何必在这种小事上……”
“小事?”周通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那两人瞬间噤声。
“天子与权臣相争,”周通的声音很冷,“从来没有‘放过’二字。”
“我总觉得,这路上,不会太平。”
他没有再多解释。
“去吧。”
官道上,尘土飞扬。
柳家的车队如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在他们身后数里之外,一支由十几辆货车组成的“商队”,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名扮作车夫的锦衣卫,压了压头上的毡帽,对身旁同样打扮的同伴低声开口。
“乖乖,这老东西,只是回个庄子,就这么大阵仗。”
“你看到没有?”另一人朝前方努了努嘴,“二皇子都亲自陪着。前面开道的,是柳家的私兵。沿途的卫所,怕是也早就打点好了。”
“就这架势,谁敢动他?”
“百户大人,怕是多虑了。”
他们闲聊着,浑然不知,一场早已布好的狩猎,正在前方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