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没有推开他。
向来粗狂的男人,海誓山盟不知如何说,风月场上风流过,脂粉堆里弄胭脂,吴俊源内心珍重地不愿意委屈了,这个甘愿救他性命的姑娘,连嘴都没亲,就那样并排坐在床边说了半宿的话。
多半都是他在说。
说他如何在家中不受宠,如何在大哥的照料下长大,如何考上解元,如何遇上此生好兄弟,如何被谢宁压了一头,殿试只屈居第二,又去考了武状元。
期间哑女一声未发,只朦胧昏黄的视线下崇拜又炙热地望着他。
情不可泯。
情不可枉。
不过半月的恩情,却化得比血肉都弄。
到了深夜,吴俊源手脚不知往哪儿放,想搂着心爱的姑娘好好安睡的时候,院子外头想起仓促的马蹄声,吴俊源猛然起身,转头对哑女眸色高兴地笑道:“应当是我兄弟来接我了!”
他听得出马蹄声,是京城军营特有的红枣马。
哑女起身淡笑了下,注视着吴俊源飞速奔到院子里,与外面的人兴奋地大声讲话:你怎么才来!
“好兄弟,还好你没事!”
“你早来一点就能喝上我的喜酒,晚来几天我就成哑巴啦!”
吵吵哄哄,恍惚间她还听见有人管他叫爹,哑女手里攥着集市上最便宜的红色簪花,清浅地笑了下。
“快进来,让你见见嫂子!”
吴俊源拽着谢宁胳膊,把他往屋里扯。
谢宁又惊又喜,全然反应不过来,姓吴的骚爬犁没丢了命,竟然还讨到了媳妇,“不是你真成亲了,没跟我开玩笑吧!”
“老子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吴俊源扯了扯胸前的红花朗声笑道:“从此后,我可再不用看你和弟妹恩恩爱爱了,等来年我媳妇也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没到门口,谢宁就见破旧木屋门前站着个单薄女子,她笑意浅淡,容貌不是吴俊源向来喜欢的那种,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粗糙的朴实安心。
“见过嫂夫人!”
管他真假,谢宁先从善如流地行礼,他伸手扯下钱袋子玉佩,一股道塞到女子手里,“今日俊源我哥大喜,没准备什么,小小薄礼,还请嫂夫人收下。”
哑女一怔。
她这双手还从没拿过这般值钱的东西。
“收着吧,收着吧!”吴俊源挠挠脑袋与哑女站在一块道:“我兄弟可是比我有钱都了,他还是朝廷三品大员,收他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等到了京城,可得好好搜刮他一通!”
“爹!”
哑女刚要表达什么,人群堆里窜出来个半大少年,见了身旁的男人嚎啕地扑了过来。
“爹!可算找着你了!”
吴大用嚎起来,眼泪刷刷地流。
吴俊源习惯性想骂他,话到嘴边又咽下,使劲捶了吴大用肩膀两下,“哭什么,老子活的好好的,少号丧!”
“爹!”
吴大用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
吴俊源转身牵起手哑女的手,“媳妇,嘿嘿,拜堂就算成亲了吧,今日起你就我的媳妇、夫人,孩子他娘,那既然咱俩都是一家人了,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哑女摇了摇头,带着黑泥的指甲暗处扣着麻裤脚缝隙,他一手拉着吴俊源掌心写道:“我爹不能骑马,家里东西多,收拾收拾,等收拾好,你再来接我。”
吴俊源愣了愣,粗狂的脸上浮现羞赧笑容,“那行,你先收拾下,我把大用留给你,明早我就带人来接你!”
“爹!”
吴大用嫌弃地跺脚,“这地方好破,我才不要留在这!我找了你这么久,快被你吓死,我今晚要跟你睡!”
“你他娘的……”
吴俊源讪讪笑了下,逍遥撒的事事不宜迟,他珍而重之地对目光黯淡的哑女道:“不要担心我会对你不好,明早我来接你,你在家等我。”
哑女点了点头,在他掌心写下,“那明早我等你来娶我。”
吴俊源翻身上马,夜色深处看不清等下瘦摇影子仍在频频回头。
怕惊动团柏谷,吴俊源叫谢宁他们在靠近长治县的一处村庄休息,他简短地说了下这几天所见,谢宁大为震惊,原来京城屡禁不止的逍遥散源头竟就在这长治县。
“这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谢宁感叹了句。
吴俊源啧了声,“老子才不是瞎猫,老子是新郎官。”
“……”谢宁:“好,你是新郎官,人家捡条命都是捡个救命恩人,你捡条命捡个媳妇,你最厉害行了吧!”
吴俊源厚脸皮,“那是当然!”
团柏谷兵马谢宁无调动之权,当然吴俊源也没有,据吴俊源所说,红山房矿山起码有五百人看守,且看守的管事,全是高氏的族人,上山是采矿的矿场,山下村民窝棚全身制作逍遥散的黑作坊。
这等紧要地方,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谢宁不预备给高家任何喘息的余地,他退了一步,梁颖身死,再退一步给高识檐救命,吴俊源差点丧命,纵然如今高家明显打算与他休戈。
可于公于私,谢宁已经不想放过高家。
要趁这次机会,将高家一党彻底拉下马,要让逍遥散在大宴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
“要怎么办才好?”
吴俊源此刻也深刻体会到,无兵权的无力,他道:“长治距离哪里都四六不靠,目前除了你从京城带来这不足一百人马,根本没法有效控制红山房矿场,还很有可能叫矿场关键人物跑掉。”
“有办法。”谢宁想了下道,“你还记得制冰的硝石么?”
吴俊源精神猛地一震,“你是说要弄火雷?可是咱现在没有瓦罐和黄泥,硫磺也不够……”
“不用。”
谢宁站起身,叫来周洪一,让他在村子的厕所墙壁,阴暗潮湿处刮下白色粉末。
周洪一只愣了一秒,转头领人去办。
“等下周大哥。”谢宁道:“若是惊动村中民众,好好许些银两好好安抚,切莫吓着人。”
“我知道了,大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从前谢宁就给过他不少惊喜,吴俊源来了兴致,“别卖关子,赶快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宁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兴奋地道:“易燃易爆炸,白磷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