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依旧在徘徊在云梦地界,越靠近莲花坞,关于江家的闲言碎语便越发多了起来。茶楼酒肆里,处处有人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那位小江夫人又怀上了,江宗主亲自熬安胎药呢…… ”
“虞夫人前日大发雷霆,把新修的练武场都抽碎了,江大公子都七岁了,还当场吓哭…… ”
“江大小姐整日跟在姨娘身边,那做派…… 啧啧,跟她亲娘可不像…… ”
魏无羡正趴在窗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楼下熙攘的人群,闻言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崔雪回:“阿娘,他们在说谁家的事?怎么听起来这么热闹?”
崔雪回指尖轻叩茶盏,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是些无聊人的闲话,与我们无关。”
白昭神色淡淡,蓝启仁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三个孩子,见他们并未受流言影响,便放下心来。
可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们渐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摸清楚了。
原来,虞紫菡给江枫眠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两岁有余。眼下又怀了身孕,地位越发稳固。
这小江夫人最是会做人,待下宽厚,处事周全,把莲花坞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如今在云梦地界,人人都夸小江夫人贤惠,倒把正室虞紫鸢忘在了脑后。
虞紫鸢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脾气越发暴躁,动辄打骂下人。江枫眠见状更是厌烦,连带着对她生的一双儿女也冷淡起来。
江厌离虽然不能修炼,却最是懂得看人眼色,日日跟在姨娘身边殷勤伺候。虞紫菡也是个精明的,乐得带着这个嫡女在身边彰显贤德。横竖养大了还能许个好人家,既全了贤名,又能给自家儿子添份助力,何乐而不为?
虞紫鸢见亲生女儿这般作态,气得心肝肺都疼,没少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江厌离挨了骂也只是悄悄抹眼泪,转头还是往姨娘院子里钻。这一来二去,母女俩倒真成了陌路人,唯有儿子跟虞紫鸢亲近。
这段恩怨落在崔雪回几人耳中,不过是一场笑话。
傍晚用膳时,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压低声音道:“几位仙师若是往东去,最好绕开莲花坞。近来江家内宅不太平,连带着门下修士都火气冲天。前几日,虞夫人手下还打伤了几个过路的散修呢。”
崔雪回轻抿一口清茶,似笑非笑:“怎么,江家如今连路人都要管?”
店小二讪讪一笑:“这……小的也是听来往客商说的。”
蓝曦臣皱了皱眉,低声道:“江家行事,越发不讲道理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语气冷淡:“狂妄自大,终有报应。”
白昭轻叹:“江枫眠娶了虞紫菡,原是想借虞氏之力稳固地位,却不想内宅争斗愈演愈烈,如今连门风都败坏了。”
崔雪回嗤笑一声:“他自作自受。”
反正只要有虞紫鸢存在的一天,莲花坞就不可能清净,除非把这个女人软禁起来,割了舌头。可惜江枫眠优柔寡断,既没有雷霆手段,又缺乏丈夫的魄力,活该他倒霉,被这泼妇将家门搅得天翻地覆。
魏无羡歪着头,好奇地问:“阿娘,是那个来过清川的江家吗?他们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崔雪回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他的脑门,笑着道:“不是讨厌,是愚蠢。”
白昭轻笑:“阿婴记住,有些人和事,不值得浪费心神。”
魏无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目光一转,瞥见身旁的蓝忘机,心中顿时觉得还是他的湛哥哥最重要,立即笑嘻嘻地夹了一块鱼肉递过去:“湛哥哥,这个好吃!”
蓝忘机唇角微扬,默默接过。
正说笑间,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几名紫衣修士押着几个散修经过,为首的修士厉声喝道:“敢在云梦地界议论江家,找死!没有眉山虞氏,哪有今日的云梦江氏?”
被押的散修不服:“我们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啪!”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那散修脸上。
魏无羡瞪大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小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身边的佩剑。
蓝忘机立即按住他的手,琉璃色的眸子冷冷盯着窗外,轻声道:“阿婴,不可轻举妄动。”
就在那修士又要动手时,另一队紫衣修士匆匆赶来:“住手!小江夫人有令,不得牵连无辜!”
两拨人当即在街上对峙起来。
“虞夫人才是正室,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小江夫人说了,江氏声誉要紧,你们这般当街打人,是要让全天下看笑话吗?”
崔雪回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指尖微动,一道无形剑气骤然斩断那打人修士的腰带。
“谁?” 那修士手忙脚乱地提着裤子,惊怒交加地环顾四周。
白昭轻轻摇头,“啧”了一声:“好一个云梦江氏。”
蓝启仁轻啜了一口茶,神色略显不悦:“快些用膳吧,此地乌烟瘴气,不宜久留。”
六人结账离开时,那两拨江家修士还在街上吵得不可开交。魏无羡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阿娘,他们为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崔雪回揉了揉他的脑袋:“因为有些人太蠢,好好的一盘棋,却因为本事不够,硬生生下成了死局。”
白昭在一旁轻笑:“明明能体面收场,偏要闹得鸡飞狗跳。”
魏无羡还是有点懵,崔雪回和白昭便耐心给三个孩子讲了其中门道。听完后,魏无羡大为震惊,直叹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会作死的人。
蓝忘机见他皱着眉头,立即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包松子糖,默默地塞到他手里。
魏无羡眼睛一亮,欢呼一声,瞬间把刚才的荒唐事抛到脑后:“还是湛哥哥最疼我了!”
蓝曦臣笑着摇头,提议道:“我们顺江而下,看看沿途风光如何?”
几人边走边商议,渐渐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白昭去码头租了一艘可容十几人的画舫,船身漆得锃亮,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走吧。” 白昭率先跃上船头,衣袂飘飘宛如谪仙。崔雪回轻笑一声,足尖轻点,如一片红云般飘然落在船尾。
“阿婴,小心。” 蓝忘机见魏无羡要往船上跳,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腰。
魏无羡却趁机往他怀里一扑,笑眯眯道:“湛哥哥抱我上去!”
蓝忘机耳尖微红,却还是稳稳地将他抱上了船。蓝曦臣看着弟弟难得窘迫的模样,眼中盈满笑意,跟在蓝启仁后面慢慢登船。
待众人都上了船,白昭指尖轻弹,画舫便无风自动,缓缓驶向江心。
魏无羡趴在船舷边,伸手去够水中的浮萍,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蓝忘机静静立在他身后,一只手虚扶着他的腰,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栽进水里。
崔雪回倚在船头,望着两岸青山如黛,长舒一口气:“不用赶路,就这样随波逐流,真是惬意。”
白昭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闻言轻轻一笑,任江风拂面,好不自在。
几人乘着画舫顺流而下,遇到繁华的城镇便靠岸歇息几日。要么逛逛集市,尝尝当地特色小吃。要么在周边夜猎除祟,为民除害。待休整够了,便又登船启程。
就这样走走停停,转眼三个月过去,终于到了清川地界。
这日清晨,蓝忘机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熟悉的山水,踌躇了许久才转身走到魏无羡身边。
“阿婴。” 他轻唤一声,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琉璃眸认真地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正趴在船舷边逗弄水里的小鱼,闻言抬头,见蓝忘机神色有异,立刻收起嬉笑:“湛哥哥,怎么了?”
蓝忘机顿了顿,才道:“这次……我随母亲和叔父回云深不知处,恐怕要待得久些。”
魏无羡一愣,手中的鱼竿一下子掉在甲板上:“多久?”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蓝忘机话未说完,就见魏无羡眼圈已经红了。
“为什么要这么久?” 魏无羡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想跟你一起去……”
“你也许久没回家了。” 蓝忘机轻轻摇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方素帕,替他擦了擦沾了水渍的手指:“你曾说想研究怨气之道。”
魏无羡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蓝氏有清心音。” 蓝忘机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去学来,回来…帮你。”
魏无羡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头扎进蓝忘机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湛哥哥,你真好!可是我舍不得你……”
将近两年的游历,他们几乎日夜相伴,蓝忘机早已是他不可分割的伙伴,乍一听到要分离这么久,心中难免不舍。
蓝忘机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把眼泪蹭在自己衣襟上。
魏无羡委屈地眨巴着眼睛:“那你要快去快回…… 不然我一个人睡不着……”
“嗯。” 蓝忘机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临别时,魏无羡扁着嘴,眼眶微红,拉着蓝忘机的衣袖不肯松手。
白昭站在一旁,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阿婴,又不是生离死别,几个月而已。”
魏无羡小声嘟囔:“可我就是舍不得嘛……”
蓝曦臣不禁失笑,温声劝道:“忘机这次回去,是要学清心音助你修行,你该高兴才是。”
魏无羡吸了吸鼻子,勉强点头:“那好吧……湛哥哥要记得想我。”
蓝忘机耳尖微红,抬手替他理了理发丝,认真应道:“好。”
崔雪回见状,伸手揉了揉魏无羡的脑袋:“好了,别磨蹭了,你爹该等急了。”
魏无羡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蓝忘机,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崔雪回下了船。
画舫缓缓离岸,蓝忘机站在船尾,目光始终追随着岸上的那道身影,直到魏无羡的身影渐渐化成一个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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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魏氏。
魏无羡一踏入山门,便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立于石阶之上。魏长泽一袭青衫,身旁站着个只比魏无羡矮半头的小少年。
“阿爹!小师弟!” 魏无羡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狠狠抱了下父亲,又一把抱住小师弟,“想死我了!”
魏明远被撞得踉跄了一下,红着脸道:“大师兄...... ”
(小师弟魏衡,字明远,日后以字相称)
魏长泽笑着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崔雪回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唇角含笑:“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这些日子,辛苦长泽哥哥了。”
魏长泽点头,目光柔和,上下打量着妻子:“回来就好。”
魏无羡松开小师弟,抬手比了比身高:“长高了不少啊!都快赶上我了!”
说着拉着人飞快跑到前厅,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堆东西,“喏,给你带的礼物!”
糕点,糖人,各种小玩具,还有几本新搜罗来的话本……五花八门,琳琅满目。魏明远眼睛亮晶晶的,抱着礼物爱不释手。
魏长泽看着两个少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转头对崔雪回道:“看来这趟出门,阿婴收获不少。”
崔雪回轻笑:“可不是,修为精进了,还学会了改良符篆,发明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魏长泽想起妻子以往给自己的传讯,不禁扬起嘴角,眼中满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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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蓝氏,夜色渐深。
蓝忘机刚回到静室不到两个时辰,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坐在书案前翻开了清心音的曲谱。
“湛哥哥!”
忽然,枕边的照影符亮了起来。蓝忘机指尖轻点,光幕展开,只见魏无羡整个人半趴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活像只炸毛的猫。
“为何还不歇息?” 蓝忘机微微皱眉。
魏无羡支起上半身,衣领歪歪斜斜的:“我在研究新的符篆呢!你看这个——”
他眉飞色舞地说起新想法,直到蓝忘机轻声打断:“阿婴,夜深了,明日再说。”
“我睡不着嘛……” 魏无羡拖长了音调撒娇。
“那便开着传音,我看着你睡。” 蓝忘机目光温和。
“那好吧。” 魏无羡收起符纸,乖乖地钻进被窝,眼睛还一眨不眨地望着光幕。
渐渐地,魏无羡呼吸变得绵长。蓝忘机见他睡熟,这才收起照影符,自己也上床歇息。自此,两人夜夜都要通着传音才能安眠。
转眼间半年过去,蓝忘机终于回到了清川。有了他的相助,不出两年,魏无羡便琢磨出一套用音律操控怨气的法子。他将此法命名为“诡道”,还成功净化了两块阴铁中积攒数百年的怨气。
在研究诡道时,他意外发现了聂氏刀法的缺陷。才十一岁的年纪,他仅仅花了一年功夫,就解决了困扰聂家几百年的难题。自此,清河聂氏对清川魏氏感激不尽,两家往来愈发密切,连生意都开始合伙经营。
聂怀桑如今已成功筑基,实力比寻常结丹修士还要强上几分。聂明玦欣慰不已,正打算带着弟弟出门夜猎,好生历练一番。
光阴似箭,转眼魏无羡长到了十二岁,身长七尺有余,蓝忘机比他略高些。
这一年,蓝忘机从家族得到了避尘剑和忘机琴,魏无羡也拥有了自己的本命灵剑——随便,陈情将自己的本体送给了他。就连十一岁的魏明远也得了一柄上品灵剑,自行取名“霜华”。
崔雪回乍一听到这个剑名,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她细细端详魏明远的眉眼,越看越心惊——这依稀就是幻境中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小师弟——晓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