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镜后的较量
八百米外,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下,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属于光学镜片的寒光,在斑驳的光影中,一闪而逝!
古之月如同雕塑般凝固在粗壮的榕树气根之后,脸颊紧贴着春田步枪冰冷光滑的胡桃木枪托。
汗水混合着泥污,顺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下,蛰得眼角生疼,他却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透过准心那狭小的视野,世界被压缩成一条幽暗的、充满致命杀机的隧道。
隧道尽头,是阵地东北侧八百米外那片在晨光水汽中蒸腾摇曳的茂密芭蕉林。
巨大的叶片如同无数只绿色的手掌,在微风中不安地晃动,遮挡着视线,也隐藏着毒蛇。
瞄准镜的十字分划,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慢而稳定地扫过每一片可疑的阴影,每一处叶片晃动的缝隙。
心跳声在耳膜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就在十字线掠过一丛格外低矮、叶片几乎垂到地面的芭蕉丛边缘时——
一点微乎其微、转瞬即逝的寒光,如同毒蛇的鳞片在阴影里反射了刹那的晨晖,在古之月视网膜上烙下灼热的印记!
“东北!
芭蕉丛右下!
叶缝!”
古之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旁边树根掩体后,张自茂手中的m1903A4狙击步枪也微微调整了角度。
他整个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脸颊深陷在枪托的贴腮板里,汗水浸透了新换上的粗布军装后背,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透过同样冰冷的斯普林菲尔德瞄准镜,他也捕捉到了那一点致命的寒光——那是狙击镜片或枪械金属部件在特定角度下无法完全掩饰的反光!
“看到了!”
张自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川音被压缩得干涩嘶哑。
“有把握?”
古之月的问话短促如刀锋,眼睛依旧死死锁住那片区域,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第一道火上。
张自茂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吞咽动作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芭蕉林的湿腐气息和泥土的腥味。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像一架精密的弹道计算机:
“八百米……横风……风速约三米,右往左……湿度大……弹道下垂……”
他低声念叨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十字分划在轻微地晃动中进行着肉眼难以察觉的修正。
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镜筒上,摔成几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被无限拉长。
瞄准镜里,那片可疑的阴影区域似乎没有任何异动,只有巨大的芭蕉叶在风中摇曳,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但古之月和张自茂都知道,那寒光闪现的缝隙后,必然有一双同样冰冷、同样充满杀意的眼睛,透过另一支狙击镜,死死地锁定着榕树堡阵地!
张自茂的手指,终于开始缓缓施加压力,扳机在第二道火的位置被轻轻抵住。
呼吸被压到了极致,胸腔如同快要爆炸。
就在他屏住呼吸,即将完成击发的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声震耳欲聋、带着金属撕裂般颤音的爆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自茂头顶的m1钢盔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钢盔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飞出去,“哐啷啷”翻滚着掉进身后的泥水里!
灼热的气浪擦着头皮掠过!
几缕被烧焦的头发卷曲起来,散发出刺鼻的蛋白质焦糊味,猛地钻入鼻腔!
头皮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张自茂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身体猛地向后瘫软,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树根上!
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死亡的冰冷触感,刚刚实实在在地掠过了他的天灵盖!
“爱民!”
古之月惊怒交加的吼声炸响!
他猛地扭头,看到张自茂瘫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头顶还在冒着几缕淡淡的青烟,但万幸,头颅完整!
只是钢盔正中央,一个边缘翻卷、触目惊心的弹孔赫然在目!
是7.7毫米有坂步枪弹!
“没……没死……”
张自茂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滚烫、刺痛的头皮,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是血,但只是被高速弹头擦过掀起的头皮伤!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嘶——!”
掩体后方,一直用望远镜紧张观察的李营长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娘的!碰上硬茬子了!
八百米外,首发差点爆头!
这枪法……邪门!”
对方的反击快如闪电,狠辣精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狙击手,是真正的猎杀者!
“操!跟这王八蛋磨叽啥?!”
一个炸雷般的吼声猛地从侧后方响起!
重机枪连的张连长,一个满脸络腮胡、膀大腰圆的山东汉子,几步就跨了过来。
他嘴里斜叼着一枚黄铜哨子,眼神凶狠得像要喷火。
他一把抢过旁边一个士兵怀里抱着的、刚开箱还带着防锈油味的60毫米迫击炮炮弹,那墨绿色的铸铁弹体在他蒲扇般的大手里轻若无物。
“咱刚到的炮弹是留着下崽啊?!”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古之月脸上,山东腔调又急又冲,
“瞅见没?!九门炮!
二十七发高爆弹!
够不够给那龟孙子坟头犁三遍?!
磨磨唧唧对枪?
等着挨点名啊?!”
古之月和张自茂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
作为阵地里枪法最拔尖的两个人,被敌人当众打飞了钢盔,还被同僚如此毫不留情地呵斥,羞愤如同毒虫啃噬着内心。
但张连长的话糙理不糙,他们无法反驳。
在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个人的枪法较量,显得如此苍白和危险。
李营长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老张!听你的!
目标,东北芭蕉林,坐标……”
他飞快地报出刚才观察到的精确方位,
“九门炮!急速射!三发连放!
给老子把那片地皮翻过来!
一根草都别给老子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