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所有人都派上去!”
俞南丰站在防线后方的了望塔上,玄色的袍袖被风扯得紧紧贴在身上。
指节因用力攥着栏杆而泛白,手心的冷汗顺着木纹往下淌,在栏杆底部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死死盯着滩头那片涌动的兽潮,数十万头妖兽挤在一起。
像一锅沸腾的粥,青灰色的鳞片、暗紫色的甲壳在灰暗天光下闪着冷光。
每一次向前涌动,都带着地动山摇的轰鸣。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按照人族与海域妖兽早年定下的那纸默契。
说是默契,实则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平衡。
四象境强者不得轻易踏足纳气境的战场。
一旦破了例,对方蛰伏的高阶妖兽便有了出手的理由。
到时候就不是纳气境的厮杀,而是整个人族防线的动摇,甚至可能引发两族之间席卷数万里的大战。
他作为平阳谷仅有的三位四象境长老之一。
此刻就像被捆住了手脚的巨人,只能站在阵后观望。
连一丝灵力都不敢外泄,生怕那丝波动成了点燃战火的火星。
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明知危险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
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逼疯。
好在,平阳谷的修士虽不如拒海城的三大军团那般精锐。
却也都是在妖兽环伺的地界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骨头缝里都浸着血腥气。
防线之上,二十多万修士迅速列阵,玄甲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甲片碰撞的“咔哒”声汇成一片,透着不容置疑的肃杀。
他们修为最低的都是纳气四重,手里的长刀、长枪更是常年浸泡在妖兽精血里淬炼过的法器。
刀刃上流转着淡淡的红光,对付这些刚登陆的纳气初期妖兽,倒也游刃有余。
“杀!”
不知是谁先吼出了这一声,像点燃了引线的柴火。
下一秒,刀光剑影在阵前亮起,密密麻麻的刃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如同骤然绽放的黑色花朵,在灰暗的天幕下格外刺眼。
刚冲上来的妖兽成片倒下,紫色的血液顺着石墙的缝隙汩汩流淌。
在地上汇成小股的血溪,踩上去“咕叽”作响,腥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喉咙发紧。
一时间,平阳谷的防线竟稳稳占据了上风,甚至有修士忍不住发出短促的欢呼。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前锋的数十万妖兽,在整个兽潮里不过是九牛一毛,连塞牙缝都不够。
远处的滩涂上,黑压压的兽群还在不断集结。
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大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实,那股无形的威压,压得人胸口发闷。
就算平阳谷的修士个个以一当十,就算他们能斩杀十倍、百倍的妖兽。
最终也只会被这无穷无尽的兽潮活活耗死,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灵力会耗尽,体力会透支,而妖兽永远有新的补上,像杀不尽的野草。
俞南丰望着远处越来越厚的兽群,眼神像淬了冰,越来越沉。
他猛地转身,朝着身后的营帐区招手,五个穿着黑色甲胄的统领立刻快步上前,玄甲上的铜钉在光线下闪着冷光。
这五人都是纳气九重的修为,离四象境只有一步之遥。
是平阳谷除了几位四象境长老之外的最强战力,平日里跺跺脚,整个谷都要抖三抖。
“你们五人在此稳住,”
俞南丰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
“我亲自前往其他势力请求支援。”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带着几分自嘲:“我留在这里有我无我都一样,反正按规矩不能出手干预你们纳气境的战场,反倒会让你们分心。”
“三长老您放心!”五个统领声音铿锵有力,震得空气都在颤。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统领更是拍着胸脯保证,玄甲被他拍得“砰砰”响。
“只要我们五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妖兽越过防线半步!”
“长老您尽管去,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我们也定能守住!”
俞南丰看着他们坚毅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稍稍安定了些。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足尖一点了望塔的栏杆。
身形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知道,自己这一趟,注定要放下所有尊严。
去求那些曾经被他冷嘲热讽过的势力,去看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嘴脸。
可那又如何?
只要能换来援兵,只要能保住平阳谷,只要能让这道防线多撑一时半刻,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风依旧在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绝望,在防线与兽潮之间弥漫。
修士们还在奋力厮杀,刀光起落间,溅起的血珠在光线下划过弧线。
那是他们用性命争取的、哪怕只有片刻的喘息。
俞南丰的身影在云层下疾掠,青色的流光划破天际,距离拒海城越来越近。
当那座熟悉的城池轮廓在百里外隐约浮现,城头上飘扬的“镇妖”大旗依稀可见时。
他的身影猛地一顿,悬停在半空中,眉头拧成了死结。
“罢了,这拒海城不进也罢!”他咬着牙,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半月前拒海城求援时,他是如何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灵茶,说“平阳谷也自身难保”。
是如何看着拒海城派来的使者言语恳求,却转头跟心腹说“让他们去死”。
是如何在拒海城防线岌岌可危的消息传来时,他喝了三坛庆功酒。
这些画面此刻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刺得他脸颊发烫。
“之前就差跟拒海城撕破脸皮,这个时候上门,那些个老东西能给我好脸色?”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甘,却又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估计也不会派出援兵,我上门除了自取其辱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想清楚这一点,俞南丰眼神一厉,调转方向,准备绕开拒海城的范围,去求南边那几个平日里关系稍缓和的势力。
就算那些人同样会落井下石,总好过在拒海城面前把最后一点体面丢光。
然而就在他刚飞出三十多里,前方的云层突然破开一道缝隙。
一个玄色的身影凭空出现,正凌空而立,衣袍在风中纹丝不动,宛如一尊铁铸的雕像。
那身影周身虽无外放的灵力波动,可那份深沉的威压,却让俞南丰身形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