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间,黑影竟诡异地顿在原地,只一味地膨胀、再膨胀,连周遭的光影都被它吸得剧烈抖动,空间扭曲如水中倒影。
岳阑珊与岳清澄屏息凝眸,死死盯着黑影,傅砚青将二人护在身后,刀锋横挡,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忽然,一道剑光自雾影中劈开,冷芒刺破压下的黑暗,硬生生撕出一道缝隙。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呼喊而至:“大师兄!小师弟!这里裂开了!”
“等等!先别过去!里面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莫名的怪东西!”谢忘川沉声阻止。
皇甫流云盯着那裂隙,语气里带着急切:“说不定锦儿姐妹……啊,药师爷爷他们就在那边呢?”
谢忘川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转头看向陆青峯:“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团团黑气围在身边,学着我娘的声音,说很想我,要带我走!”陆青峯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皇甫流云,“还好,小师弟拉了我一下!”
“嗯,我刚刚也是!”皇甫流云点头,眉峰紧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团团黑气,像苍蝇一样学着锦儿的声音,在耳边聒噪,被我一棍敲散了!才发现两位师兄傻傻的站在那里,像是被魇住了。”
谢忘川脸色一沉,低声追问:“你们刚刚只是听到些什么?就没看到别的?”
陆青峯与皇甫流云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并没有。”
谢忘川眼底渐渐沉下阴影,声音沙哑:“我看见大雪纷飞,山匪冲进家里,房子着火,门框像血一样卷着火舌——爹娘的影子就站在火里,伸手要我。耳边尽是家人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喊得我骨头都要碎了……直到被青峯踹醒。”
他神色一滞,略有不甘地喃声补了一句,“难道只是幻觉么?”
“难怪刚刚大师兄你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呢!”陆青峯眯眼冷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诮,“所以我才踢你的!”
谢忘川脸色微变,一脸不悦,冷哼道:“刚你那力道,难道不是公报私仇?”
“哪有哪有!”陆青峯似笑非笑,连忙转开话头,指着那道裂隙,“师兄,那里面是什么地方?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说着,他转身望向皇甫流云,“说不准锦儿姐妹会在那里!”
雾气翻涌,那裂隙像一只眼,死死盯着他们。
皇甫流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探了探,那道缝隙猛地向前闪现,他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吸了进去。
光影一晃,天地陡转,他已立在佛塔之前,仿佛从噩梦跌入另一场荒诞。
眼前赫然是岳清澄与岳阑珊,还有傅砚青。皇甫流云手中镔铁棍一颤,怔住片刻,脱口而出:“澄姐!”声音里满是惊喜与不可置信。
他猛地回身,朝裂隙方向高喊:“师兄!快来——是郡主姐妹,还有傅大人!”
话音犹在,裂隙骤然再震。陆青峯与谢忘川对视一眼,同时纵身跃入,稳稳落在他身侧。
傅砚青目光一凛,刀锋横起,寒意逼人,厉声喝问:“你们究竟是人,还是幻出来的怪影?”随即偏首望向岳清澄,沉声道:“郡主……这也是你心里的幻象么?”
“傅大人这叫什么话!” 皇甫流云急得瞪眼,把镔铁棍往地上一顿,“我刚还在外面跟黑雾斗呢,被那裂隙吸进来就看见澄姐了,怎么可能是幻影?不信你看!” 说着还伸手拍了拍自己沾着灰的衣袖,以示 “真实”。
傅砚青凝视三名少年,心下更觉古怪:“看似是人……可此处明明是郡主的幻梦,寻常人怎会闯进来?”
陆青峯沉声开口:“我们自小在寺里长大,师傅常说,心若澄明,便无所怖。方才黑气缠身,呱噪不止,我一剑劈开时,不知怎的划出了这道裂隙,才遇到你们。”
“这是郡主的幻梦?”谢忘川失声追问,“那我们方才身处何处?难不成也是在某人的幻梦里?”
岳清澄抬起头,眼神比方才多了几分清醒:“不……我们应当仍在那座大殿。只是有东西借我们心里的恐惧,把我们分割开来,各自沉沦。”
岳阑珊狞声插话,钢钎指向前方:“会不会就是它!”
三人转身,只见佛塔前那团黑影在仍在鼓胀,边缘垂着几缕说不清的虚肢,在雾里慢悠悠地探伸、缠结。
顶端,一片歧影攒动着往上拱,像是有无数东西挤在里面要破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吞天噬地的戾气。
陆青峯侧目,声音像刀背磨石般冷静:“那……那到底是什么?”
岳阑珊眼角瞥过黑影,淡淡答道:“好像是姐姐的梦魇被凝了形——她心底的恐惧,全被拉出来聚在这儿。”
岳清澄却猛地摇头,声音低得像从喉间挤出来:“不……不是单纯的梦魇。那团影子不像是从我心里生出的,它……像是此间古怪的根由,像是把外头的瘴气和我心里的碎片一并吞并起来的器物。”
“嘻嘻嘻嘻,一个…… 两个…… 三个……”
雾里忽地飘来一声细碎的笑,像玻璃被砂纸磨着,又尖又涩:“哟?这小光头……阿摩罗识竟能澄澈至此…… 连我的魇蕴都能扰乱,真是难得的‘净种’,嘻嘻嘻嘻……”
声音落下的瞬间,六人都觉一阵脊背发冷。那笑里裹着戏谑,又掺着饿狼盯肉似的贪婪,像在挨个点着名,盘算着该先抓哪一个。
“住口——你是何邪祟?现身!”皇甫流云的手猛地攥紧镔铁棍,棍尖带出一条白线。
他一声怒喝,声音里有火,但手却微颤。
谢忘川的刀已举半空,目光在黑影周遭那簇簇黑团上扫过,冷冷道:“别让它有话说,不要被它搅乱心神,拖入幻梦中。”
陆青峯双手紧握刀柄,瞳孔却如静水,不闪不移死死盯着那团影:“它在量我们的心神,一字一句都是蛊惑,越与它纠缠,它越能吞噬。”
黑影的笑声被风吞没,随后又化成在每个人耳畔的低语,像有人从背后用冰指轻抚心口:
“不用开口,不用说话,我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记忆……你内心里最软也最疼的疤……”
这缥缈的声音虽绵软无力却不似人语,更像经卷在灰烬中自燃,字字灼得耳膜生疼。
“锵”“铮” 几声脆响,兵刃齐齐出鞘。
皇甫流云攥着镔铁棍的指节泛白,指腹磨得铁棍发烫;谢忘川刀尖微颤,却死死锁着黑影的方向,呼吸压得又沉又短;傅砚青则眉头紧拧,刀锋斜指地面,连肩背的肌肉都绷成了硬线 —— 他们攥的不只是兵刃,更是快要被那低语戳破的心神。
这场对峙早不止于崖边佛塔下的对峙,而是那妖物的诡语缠上了他们的魂魄,一寸寸往骨血里钻。
黑影似乎有所感应,笑声冷冷一顿,继而蔓延得更广。
影团猛地抽搐起来,那些浮空环绕、鼓胀如泡的雾团,竟像一只只闭合的眼,在雾气里悄然撑开 —— 碧绿色的瞳仁森寒刺骨,死死地钉在每个人身上,活似蛰伏的猛兽在暗处窥伺。
雾潮翻涌间,中央的影团缓缓拔地而起,一道修长的人影从浓黑里挣了出来:四肢比例扭曲得诡异,皮肤下暗紫色的纹路如暗流般游走闪烁。
她双臂交叠着举过头顶,骨节微微扭曲,狭长的眼眸半眯,遮不住眼底的阴冷,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模样,仿佛是从无数破碎的恶梦里拼凑出来的,阴魅里裹着妖冶,诡丽得让人窒息。
“这邪祟…… 到底是什么?!?”岳清澄心口猛地一紧,失声质问。
岳阑珊眼神冷厉,钢钎斜指地面,声音沙哑如刃:“管它什么妖物,看着花哨,未必经得住一钎子!”
“嘻嘻,嘻嘻!十多年了,幽煌终于肯放我出来了,我就知道会有美味送上!”那女人的眼睛未曾真正睁开,周遭那些碧绿色的雾眼却齐齐转动,森寒的瞳仁一并锁向皇甫流云。
她伸出一只半虚半实的手,指节像是滴血的枯骨:“小光头,你那点净明心识,真是久违的味道。把它交给我,我便饶你们几息喘息。”
话音甫落,黑影触须齐齐抖动,狰狞的低笑声散开,佛塔石壁簌簌作响,像随时要塌。
六人同时一震,兵刃尽皆竖起,周身的风声骤然变厉,空气里的紧张感浓得快要凝固。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皇甫流云猛地闭紧双眼,双手合十将镔铁棍横在胸前,不再管眼前晃动的雾影,也不管耳边尖细的狞笑,沉声道念起经文来。
“小光头,别白费力气了!”那女人的笑声陡然尖锐,像碎玻璃划过铁板,“在我的魇境里,你的破经文连苍蝇都赶不走!”
“怎么办?”陆青峯攥紧刀柄,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刚要沾地,身后傅砚青右腿弓成半月形,膝盖稳稳顶在他的小腿后侧:“慌什么?”
谢忘川拍了拍陆青峯的肩膀,刀锋斜指那女人的方向,低喝:“合围!”
“先敲碎她的眼!” 皇甫流云双目赤红如血,一声怒喝未落,右手已攥紧镔铁棍中段,手腕猛地翻转 —— 铁棍在他掌心飞速旋出半圈,棍身带起呼呼风声,斜指那些碧绿色的雾眼。
空气霎时僵住。
梦魇女妖的唇角缓缓咧开,原本半眯的眼猛地睁开 —— 里面哪里有瞳仁,只有一片翻涌的漆黑。
血雾般的长发从她肩头四散飞舞,缠上那些鼓胀的雾团,瞬间凝成一袭猩红如血的诡袍。
她身形猛地从黑影中拔地而起,离地三尺悬停半空,颌骨开合间,两排森白的獠牙在狞笑中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