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甫流云被逼入火海的刹那,魇域深处的蛛网微微震动,皇城御花园内,岳清澄姐妹却是另一番景象。
彩绸高挂,花团如锦。廊下孩童簇拥,嬉闹声碎成一片春日的明亮。
万春亭前,岳阑珊弯腰疾走,身影灵巧,耳侧呼啸声掠过,险险避开沙包。
她还未来得及喘息,岳清澄已从侧方伸手一拦,稳稳接下。
掌心翻转,沙包被她猛地掷出,带着风声直扑人群。
阑珊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姐姐,笑着拍了拍手,又飞快退到一侧接应。
两人一前一后,时而掩护,时而呼应,在花影间穿梭,宛若燕子掠过庭院,动作轻捷而默契。
周围孩童连连叫好,笑闹声此起彼伏,毽子铃声叮当,翻花绳在另一边缠绕白腕。
节日的喜乐与春日暖意将整个御花园烘托得明媚而热烈。
玩闹之间,岳阑珊捡起沙包,还未来得及抬头,手中沙包已被人从背后夺去。
“本宫要玩。”声音仍清脆,却生出一分不容违逆的寒意。
阑珊转身,便见云和公主正将沙包高高扬起,眼角含笑,却是讥讽。
下一瞬,沙包破裂,彩线与豆屑散了一地。尖锐的痛从额头传来,温热的血线顺着额头淌下。
阑珊瞪大眼,手掌抹过,掌心赫然一片殷红。
“朱…”她声线发颤,却强自怒斥:“云和公主!你要做什么!”
“吵吵闹闹的,烦死了。”云和公主的语调生出回音,声音边缘像被冰削过,添了些诡谲。
她叉腰俯视,眼眸在光下闪过一丝森绿,似是隐现的雾眼。
阑珊咬牙,转头望向姐姐,眼神中满是委屈与无助。
岳清澄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死死挡在妹妹身前,怒声喝道:“虚妄的梦魇,快走开,快走开!”
云和公主踉跄后退,却不见慌乱,反而咧嘴冷笑:“什么梦魇?你们不过是恩封的臣女,也配对本宫大呼小叫,放肆!”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像是撕裂空气的嘲弄。四周的孩童,宫人们本该惶恐,却齐齐转过头来,眼神空洞,嘴角勾起相同的冷笑。
一个个的脸皮在幻光中扭曲,花团锦簇的御花园瞬息之间褪成灰黑,繁花腐败成尘,空气弥漫着呛鼻的腐臭。
雾气漫卷,魇境合拢。宫墙轰然消散,脚下的青石瞬息裂开。
姐妹双双跌入阴森的山间林地。
——佛手岭。
车马队穿行林间,忽然木声暴响,周围的树木猛地扭动,枝干疯长,化作森然怪肢,直直刺穿车身。
马嘶声、护卫的惨呼混杂在雾气里,鲜血飞溅,郡王妃黄氏持剑跃下马车,刹那间被乱木淹没。车辕翻覆,雾色翻卷,骤然乱成一片。
“娘!”岳阑珊心口骤缩,想要扑上去,却被清澄死死拽住手腕。
“妹妹,快跑!”清澄声嘶力竭,将她拉向护国寺的方向。
林木尽数“活”了,枝条带着腥臭扑卷而来,如无数长矛从四面八方逼刺。前路已断,退路亦绝。姐妹背靠背,手中空无寸铁,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瞬便要被撕碎。
“姐姐!”阑珊咬紧牙关,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喊出:“这是梦!这是梦!在梦里,我们可以掌控一切!我们不会被吓到!”
随着两人的意识挣扎,空气凝固,树怪动作停顿,枝条僵在半空,像是瞬息失去生机。
可下一刻,它们齐齐张开裂口,树皮翻卷,露出狰狞獠牙,血色裂口同时咧开。
虚空中,阴冷的笑声缓缓传来:“呵……两只小虫,也敢在我的魇域里张牙舞爪?”
林间刹那间起了薄雾,恍恍惚惚之间,树怪竟如潮水般退去,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地上的残枝血迹都淡了几分。
两姐妹惊魂未定,竟没察觉掌心牵着的人已变了模样。
岳阑珊只觉掌心一紧——触感是清澄的手,却比平日凉得刺骨。
她刚要开口,身侧的 “岳清澄” 突然猛地抽回手,声音冷得像冰:“走开!你这个累赘!如果不是你执意跟着要来,我们怎么会这样,你这个扫把星,都怪你。”
岳阑珊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
眼前的姐姐眉眼依旧,可眼神里的嫌恶却陌生得可怕 —— 从前哪怕再危急,姐姐也从未说过 “累赘” 二字,更不会有“扫把星”这样难堪的话语。
她正要辩解,“岳清澄” 已攥着她的手腕往左侧的浓雾里拽:“别愣着!护国寺就在前面,跟我走!”
拉扯间,阑珊瞥见她手上长出的的草叶 —— 那是那些树怪身上的枝叶,怎么会长在姐姐手背上?
与此同时,林子深处,岳清澄拉着‘妹妹’,不安的环视着四周:“别掉以轻心,这里的一切已经从我们无法完全掌控变成了失控!”
身后的 “岳阑珊” 突然低低啜泣起来,拽着岳清澄的衣角晃了晃:“娘亲不见了,娘亲被抓走了……”
岳清澄不解的看着她:“你知道这是梦的,娘亲被抓走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啊!~”
“不不不,我刚刚看到,娘亲就在那边,姐姐,我们去救娘亲吧!” 岳阑珊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可岳清澄却注意到,她的眼泪落在衣襟上,竟没有半点湿痕 —— 魇域里的幻象,连眼泪都是假的。
“别装了!” 一声嘶喊震荡在林间,岳阑珊猛地挣开 “姐姐” 的手,后退半步,“我姐姐从来不会说我是累赘,更不会说我是扫把星!休要骗我!”
“岳清澄” 脸上的冷意瞬间扭曲,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弧度:“呵,倒有几分聪明。可惜 ——”
她话音未落,身形突然模糊,化作数条带刺的藤蔓,直缠向阑珊的脖颈。
这厢“岳阑珊” 见那边被识破,也不再伪装,尖叫一声后皮肤开裂,露出底下灰褐色的树皮,双手化作粗壮的枝条,狠狠砸向清澄的后背。
岳清澄早有防备,一个纵身跃起,紧紧拉住阑珊,双人翻滚着落地,瞬间避开了从两侧扑来的夹击。
两人在空地上翻身而起,背靠背稳稳立定——这一次,她们紧握彼此的手,掌心的温度炽热而真实,指节上因多年习武而结的薄茧,也是真实的。
林间薄雾翻涌,女妖的冷笑自高处传来,轻轻叹息,带着戏谑:“啧啧,这两个难缠的小鬼,好吧,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在无穷无尽的树怪面前坚持多久。”
空气似乎骤然凝重,林间树影涌动,枝条疯长,腐臭扑面,伴随沙沙破裂声,林海再次翻腾,宛如潮水般扑向她们。
女妖居高临下,笑声森寒,回荡在魇域上空:
“呵呵呵……小虫们挣得再厉害,也逃不出我的丝网。有意思,有意思——不如,把那几只也拖进来。”
话音落下,天地骤然倾斜,如星河逆转,万象倒卷。一股无形的空间之力裹携着七道身影,,将他们生生拽了进来。
雾影翻卷,一团白光骤然迸出,如破晓初升,刺得妖影凝顿。无数藤蔓裹着腥风猛砸,却在光障边缘轰然崩解,化作灰烬飘散。
药老叶灵筠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左手玄天诀,右手雷诀,周身蕴力撑起一片障幕,白气如轮扩张,口中咒声急促而沉稳。
女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嗯?这老家伙……竟还能撑得住?”她眯起眼,唇角渐渐挑起,“呵呵,祝由咒?老头,你以为几句隐身咒词,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负隅顽抗,护住这些人?”
“天盖地,地盖天,解开云雾看青天——!”叶灵筠的咒声如擂鼓,带着雷霆轰鸣。
女妖抬手,重重挥下,雾气中藤蔓奔出,猛地坠落,重如流星,撞得白光结界剧烈震荡,光芒骤暗,似要塌裂。
“都不要呆愣!护住药老!”诸葛玄沉声一喝,蓝光猛卷,环刃水浪似的击断扑来的雾须;
红焰爆裂,张太岳火刀一掷,烈焰迸开,烧得藤端焦黑,空气里尽是焦木的恶臭;
翠光抽裂虚空,墨沧溟青蟒鞭轰然甩落,“啪”的一声,把缠上来的藤丝生生斩断。
女妖笑意凝滞,眸光骤冷,数十根藤蔓轰然砸落,结界剧烈震荡,白光闪烁,像随时要碎裂。
叶灵筠指诀急转,硬生生将咒语再推一重,光幕才堪堪稳住。
“放弃吧。” 女妖声线忽转低柔,像在他耳畔呢喃,“你手腕的毒,早已蚕食入骨。你每念一字,都在耗尽寿元。再撑下去,你的魂魄都会碎裂。”
诸葛玄蓝光再卷,环刃横空,额角已渗出汗珠,他咬牙喝道:
“单靠药老一人,撑不了多久!哥哥们,各尽其力,把会的咒法都诵出来,我们护住药老!”
张太岳火刀劈开藤须,闷声应和:“好!我虽只记得《大洞真玄》的断句,却也是精妙之处。”
墨沧溟手中青蟒鞭“啪”地震碎一根藤,沉声道:“我懂《二象玄精》的驱邪诀,或许能助一臂之力!”
他们目光一瞬对齐,三人气息同时起落。
诸葛玄双手掐诀,环刃在身前浮旋,低沉咒声滚出:“七曜灵灵,斗柄前星,贪狼驱恶,巨门照明!魑魅魍魉,皆散!”
张太岳火刀横劈,闷声应和:“大洞真玄,长炼三魂,第一魂速守七魄,第二魂速守泥丸,第三魂受心节度——邪祟远遁!”
墨沧溟青蟒鞭“啪”地震碎藤须,沉声咒道:“二象回倾,玄一之精,双皇驱逐,赫奕罗兵三十万,守此神营——退!”
三色气蕴瞬间涌出,蓝光如潮,赤焰若炬,翠芒凝碧,与叶灵筠白气交织,汇入光障。
光幕随之鼓荡,虽仍颤抖,却稳固了几分,宛如风雨飘摇的孤舟,终于撑出一丝喘息。
叶灵筠身侧,青菀扶住爷爷,抬头望向上方翻涌的光幕,又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金宝儿、金锦儿姐妹,急声问道:
“宝儿姐姐,锦儿姐姐可会些什么护身的咒法?”
金宝儿神色一肃:“我生在匠人世家,符文咒术略懂一些。”
“嗯。”青菀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路上她见过无数次金宝儿的身法,自是放心,她转头又看向金锦儿。
金锦儿却双手颤抖,惶恐不安,眼底满是慌乱:“我……我可不会这些……”
她自幼虽历经坎坷,却终究生长在锦衣玉食的逍遥坊,何曾亲眼见过这等狰狞妖物?眼前无数藤蔓乱舞,仿佛要将天地撕裂,她心神几乎要崩。
金宝儿眉心一凝,语气中却带着一抹安慰与斥喝:“慌什么!你还记得当年在京都,我们玩的捉丁甲么?”
“捉丁甲?”金锦儿怔了怔,眼神恍惚,下意识低声应:“天蓬天蓬,九元煞童……”
“对,就是它!”金宝儿急声催促,“手势还记得吗?”
金锦儿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当即双手掐诀,比划出记忆中的手势,口中结结巴巴诵念:“天蓬天蓬,九元煞童,七政八灵……”
金宝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鼓励,示意她不要停下。她自己则双掌翻转,指印疾结,口中急急念诵: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祥。遇咒者灭,遇咒者亡。天师真人,护我身旁,斩邪灭精,体有灵光——!”
与此同时,青菀弓腿起步,足下急踏九宫,步罡踏斗,声若洪钟:
“白气混沌灌吾行,禹步相催合登明,步罡踏斗齐九灵!”
三股不同的声线交织在一起,稚嫩、坚定、急切,却同样带着决绝。
光幕随之鼓荡,白气骤然翻涌,仿佛在雷火与符咒的叠加下,撑开了一线新的生机。
女妖立于高空,冷冷扫视着,目光细细捕捉每个人的举动。眸光来回流转,最终落定在金锦儿身上。
锦儿双手乱抖,勉强掐出形状,声线紧张得快要断裂。
女妖唇角翘起一抹诡笑,眼底寒意如刃:“哼……这小丫头,正是这里头最脆弱的一个。不如将她引出来,只要她一露破绽,就能从这裂痕里拉出他们所有人。”
雾影一动,皇甫流云的身影自黑雾中走出,头顶圆净,手握镔铁棍,眼神清澈如昔。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熟悉的笑意:“锦儿,我带你去河边钓鱼啊!后山的果子都熟了,跟我去摘咯!来啊……”
那语调与姿态,几乎与皇甫流云无异,甚至连眼神里的暖意都分毫不差。
锦儿听到声响,手中的诀印顿时散乱,眼中无限的依恋:“流云哥哥!”
“醒一醒!”金宝儿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妹妹的手腕,死死按住她颤抖的手指,喝声震耳:“这是妖孽的幻影!那光头假和尚怎么可能在这。”
金锦儿眼泪滚落,心神向外走去,却被姐姐狠狠拽住。
青菀当即上前一步,厉声喝道:“锦儿!闭上眼睛,不要听,不要看!”
她话音未落,双足急踏罡步,捂住金锦儿的眼睛。
皇甫流云的幻影却愈发逼近,镔铁棍横在胸前,眼神温柔:“锦儿,他们骗你。只有我对你最好。跟我来,不会再有人骂你是累赘……”
“住口!”叶灵筠猛地睁开双眼,面色铁青,声如雷霆:“祝由咒在心不在形!稳住魂魄!”
众人提高音量,白光猛然一震,如山岳再度镇下,各色、咒文声响交织,压过了虚空中女妖的诱惑。
皇甫流云的幻影骤然一滞,眼神的温柔裂开,露出森然冷笑,身形扭曲,化作漫天碎影,重新融入雾海。
女妖的笑声再度响起,寒冷刺骨:“呵呵呵……好啊,倒真有几分骨气。我一定会找出你们的破绽,把你们一个一个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