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的余韵还在林间回荡,女妖的笑声却突然断了。
她原本悬在半空的身影猛然一沉,森绿的眼珠在浑浊的眼眶里乱转,目光惶急地扫视四周。
下一瞬,魇域的边缘传来一种沉闷而齐整的响动,像是闷雷滚过地底。
“咚……咚……咚……”
起初只是脚下的轻颤,仿佛远处有人推着石碾过青石板巷,闷得人心里发慌。
可不过眨眼的工夫,那声音便撞破混沌,变得清晰而刺耳,像整齐的踏步,节奏稳健,落脚、起身分毫不乱。
每一下都震得虚空里的雾絮簌簌而落,连脚下原本松软的腐叶,都渐渐透出青石板的冷硬触感。
“发生了什么?”金宝儿下意识将金锦儿护到身后,指尖扣着妹妹的手腕。震动顺着她们相握的手传来,令她心口发紧,“这是什么声响?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
叶灵筠掐着诀的手顿了顿,原本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异样的红光:“是……队列的脚步声。不是幻象,是真的有人在外面!这震动连魇域的障壁都在跟着颤。”
“不可能!”女妖陡然尖叫,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尖锐:“这魇是我用幻神草混合惧念织出的幻境!除了我,谁能找到这里?谁又敢闯进来!”
她话音未落,又一声“咚”重重砸下,这一次竟伴着金属的脆响。
青菀抬头,骇然见到头顶灰黑的天幕裂开一道细缝,一缕极淡的光刺入魇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缝隙就被更猛烈的震动撕开——不是单纯的脚步声,而是带着硝烟味的崩裂声。
“轰隆!”一声巨响,像有人用火药炸开了厚重的石板,连魇域里的幻影都被震得歪斜。
“嗖——”
箭矢破空,随之粉末四散,似雾似烟,夹着极浓的麝香气息,在空中迅速弥漫开来。
气味扑面,众人心头一震,恍惚的眼神猛然一清。
皇甫流云攥紧镔铁棍,额间冷汗滚落;岳清澄长剑一颤,死死咬住牙关;陆青峯、谢忘川等人也骤然警醒,像是从噩梦中被人硬生生拽出。
金锦儿掐诀的手指猛地一颤,原本混沌的心神清明了几分,声音颤抖却带着喜极的哭腔:“天亮了……幻象,幻象好像正在消散……”
女妖的身影随之扭曲,周身雾影如风中棉絮,一点点被撕散。她厉声尖啸:“不!这幻神草与人心惧念织的魇域,没这么容易破!你们这群人,休想坏我的事!”
她猛地伸手去催动身旁的树干,却只听“咔”的一声,树干表面应声裂开,仿佛纸糊般塌落,连根须都化作飞灰消散。
踏步声愈发逼近,“咚、咚”的节奏压过一切。女妖的雾影力量节节崩溃,灰黑天幕被撕得更大,光线透进来,脚下的腐叶彻底消退,露出冰冷的青石板,连周遭的林木也在化作白雾,一点点消融。
岳清澄握紧岳阑珊的手,只觉眼前的幻境像被戳破的水泡,一点点溃散。
最后一缕雾气散去时,女妖的真形终于显露,那根本不是什么窈窕艳丽的妖物,而是个半人高的怪胚——
她周身的幻光仿佛被点燃的火纸般急速剥落。玉貌如花的面庞裂开蛛网般的裂痕,肌肤剥落成片,露出干枯的筋络与盘根错节的藤质。曾经柔媚的双臂,猛然伸展成数丈长的枯木手臂,指爪似槁枝,拖拽着青黑色的毒藤。
“啊——”女妖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线再无半分妩媚,犹如石磨碾裂。她的幻梦被强行割裂,显露出丑恶本相:形似树妖,四肢细长,胸口裂缝深可见骨,枯槁的藤蔓宛如血脉,从她体内狂涌而出。
与此同时,殿门左上的房顶轰然炸开了一道半人宽的口子,烟尘翻涌间,数道身影立在蜿蜒如龙脊的石梁之上。
队首之人身披猩红大氅,衣袂猎猎,手中烈弓闪着寒光,静静与余雾对峙。
众人抬眼一望,心神齐震——竟是南星。
她身后的锦衣卫与璇玑阁女卫列成整齐队列,每人腰间都挂着香囊,麝香的浓烈气息随风扩散,将殿内幻神草迷香彻底压下。
树怪怒视梁上,发出低沉“嗬嗬”的怪声,声如木心崩裂,沉闷而阴厉。它庞大身躯骤然一震,四肢狠狠扎进地面,碎石翻溅,整个人影猛然腾起,直扑梁上。
就在它身形拔起的瞬间,劲风呼啸,箭矢贯入甲壳,“咔” 的一声脆响炸开。坚硬外壳被强行劈开,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如蛛网般蔓延。
剧痛让怪物愈发狂暴。它怒吼着翻滚,躯干摇晃间,粗壮藤蔓与枝杈一齐扭动,像铁扫乱舞,带着刺耳破风声卷向殿中梁柱。
梁上风声猎猎,南星冷眼俯视,指下弓弦依旧绷紧。
她衣袂鼓荡,声音稳冷,压过怪物啸声:“此物以惧念为食,吸血续命,凭幻神草迷香织魇。麝香辟秽破邪 —— 此怪,今日必除。”
身侧女卫已弯弓待发,长箭列列闪着森冷寒芒;锦衣卫齐齐举起火器,铁机簇簇,齐声上膛。
“枪箭无眼!诸位退避!” 傅砚青厉声断喝,目光扫过周遭刚从幻梦中醒来的诸位。
话音未落,树怪已仰首怒吼,猛然自地面再次跃起。粗壮的藤蔓与枝杈骤然扭转,在半空横扫开去,呼啸声刺耳,直扑梁上女卫与锦衣卫。
傅砚青脚下发力,身形随之腾起,,绣春刀在空中斜斩,刀光骤然亮起,硬撼迎来的枝杈。
金铁震响,木屑飞溅,他翻腕再斩,将缠来的藤蔓逼开,旋身借势刀锋自下而上划出冷弧,直逼怪物腹侧。
“射!”南星的声音如利刃划破空气。
火铳轰鸣,箭矢如雨,火光与铁羽一齐倾泻,树怪嘶吼着扑下,肢体扭曲如枯枝乱舞,速度快得惊人。
烈箭、子铳打在它硬壳上,火花迸溅,碎石般的裂痕才浮起一瞬,便被其木纹蠕动着合拢。
须臾之间,锦衣卫便被树怪伸出的枝条扑中,血肉横飞。女卫们连连后退,身形被抽断的枝条裹挟,惨叫声不绝。
短短几个呼吸,血色已溅满青石。
“这畜生的力道……”近前女卫话未说完,弓弦已然崩断,枝条贯穿胸口,转眼只余残骸。
青光骤然卷起,墨沧溟手中青蟒鞭猛然甩出,将肆虐的枝蔓生生缠住。蓝光骤亮,诸葛玄环刃破空掠出,弧光呼啸而至,正中鞭影所缚之处,齐齐斩断!
枝叶崩飞,木屑四散。二人气息未曾松懈,然而背后枝蔓骤然横扫,直扑二人背心。风声骤逼,冷意透骨,似要将人当场捅穿。
“退开!”张太岳火剑轰然燃起,烈焰如柱卷起数丈高,他一声暴喝,刀光直劈树怪胸口
火光炽烈,烧得枝蔓“噼啪”爆裂,火舌顺势而上,可那怪物只是森然低吼,猛抽枝臂,将火焰硬生压灭。
“小师弟!”谢忘川挥刀劈开扑来的木杈,脚步一沉,随即俯身半蹲,肩背紧绷如铁,硬生生架出踏板的姿势。
皇甫流云目光一闪,脚步凌厉,踏着他肩背借势而起,铁棍轰然砸落,气流炸响如雷。
怪物头壳被砸得龟裂,却未崩散,反手藤臂横扫,他胸口一闷,整个人被掀翻撞上石柱,石屑簌簌坠落。
“流云哥哥!”金锦儿眼神骤缩,忍不住惊呼上前。
金宝儿神色一变,伸手猛地拉住她,动作急切。金锦儿怔了一瞬,不解地低声唤道:“姐姐?”
金宝儿没有回应,只是神色凝重,猛地朝侧方一点,示意她看去。
同一瞬,陆青峯剑势已疾掠而至,长剑斜挑,稳稳接住被震飞的皇甫流云,将他带离枝蔓横扫的轨迹。
青菀赶忙趋前,却见金锦儿神情仍带着惶急,偏偏被姐姐拽得往殿堂更深处走去。
她心头微疑,不由得看了两人一眼,脚步却未停,迅速上前,俯身半跪,查探皇甫流云伤势,银针轻点其穴位,动作利落而专注。
她低声看向叶灵筠,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紧张:“爷爷?”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紧张。
叶灵筠盘腿坐于地上,眉心紧锁,静静运功稳固体内真气,却未出声。
青菀起身上前,从鹿皮药囊轻轻取出一枚药丸,送入皇甫流云口中,银针迅速点在穴位上,封住外伤与气机散乱之处,动作利落而专注。
谢忘川刀光横扫,将扑来的枝蔓斩开,牢牢挡在师弟前方。陆青峯一剑连劈,劈出一道寒光,将前方枝杈逼开。二人并肩而立,护在皇甫流云身前。
殿门阶台上,南星与余下女卫、锦衣卫已跃至大殿前沿,整齐列阵,弓弦拉满,箭与弹丸疾射而出,枝蔓在烈焰与剑光间翻卷,木屑飞溅。
南星立于稍高台阶,冷眼注视魇影,手中弓弦绷直,眼神中透着坚毅与专注。每一箭都精准射出,扰动怪物注意力。
枝条猛抽之间,魇影低哑的声响响起:“原来是你……梦域中刁蛮的小公主。”
丑陋头颅忽然扭曲,面容渐渐定型——眉目间透着浓重的宫廷妆饰,发髻高高盘起,珠翠轻盈垂落,唇色粉黛如昔,透出不可一世的威严与冷冽。
它的眼神凌厉而挑衅,低声问道:“你,可认得我否?”
南星眸光一滞,额头一阵隐隐作痛,记忆断裂,失忆的迷雾让她无法回想起过去,但这股头疼感愈发剧烈,仿佛每一丝痛楚都刺入神经深处。
岳清澄手握短枪,瞬间挡在南星身前,眼神紧盯幻化的魇影:“竟……竟还能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