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元莫名其妙的死了,他还是一名举子,承载着一家人的期望。
家属得到消息,必定会闹事,他们得尽快确认下药一事。
林知行看了一眼万元的尸体,接过粮库的账册,重重地点了点头。
冽风已将窗外的泥地排查完毕,没有发现血迹。
冬日外间会结霜,此时霜已化水润入泥地,地面就是半湿润的。
若有血迹滴落,会瞬间没入湿泥,很难辨别。
地面没有脚印,说明凶手防范周密,武技不差。
冽风道:“方才我随林公子在学舍那边,确曾听到一声轻响,只是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们,所以并未前去查看。”
“这不怪你,我就站在廊下都没发现,若论疏忽,我的责任更大。”
林知夏说着,看向不远处的那一排松树,即使在冬月,依旧带着绿意。
冽风会意跃上树梢,逐树勘查,看是否有人踩踏的痕迹。
林知夏让宋大看好现场,随院长来到课室。
所有学生与教授先生皆被召集至此。
这些学子中,有半数是官宦子弟,那几位先生亦是汴京名士。
衙役没得到命令,不敢轻易搜身。
林知夏亮出御赐令牌:“此案关乎赈灾,还请诸位配合搜查。”
见无人提出异议,林知夏冲着衙役挥手示意。
所有人排成两列,一一接受搜查。
林知夏在一旁督导,鞋底、袖口、衣衫,还有十指,每一处都需细查。
同时,院长将书院名录拿了过来,还有几位先生的履历、出身卷宗。
另一边,踏出书院的那一刻,街头熙攘声入耳,林知行身体骤然紧绷。
方才下车时,他隐在衙役中,未曾向四周张望。
此刻,看着街巷川流的人群,望着道旁熟悉的茶楼酒肆。
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准备会试、殿试的半年里,他曾与同窗走遍汴京内外城的大小街巷。
阿昼见林知行迟迟未动,缓步上前。
不待他开口,林知行便让他牵来马匹。
街上人多,马车易堵,骑马更快些。
林知行会骑马,只是已有数年未曾上马,难免生疏。
阿昼见他凝视马背发怔,问:“林大人,可要我扶您上马?”
“不必。”林知行坚定地摇头。
他伸手抓住马鞍,用尽全力纵身一跃,结果脚还不及马背高,整个人撞向马腹,滑落下来。
马儿不满的嘶鸣一声,阿昼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上前托住对方,用力一举,方将人送上马背。
他目露忧色,万一摔出个好歹,不好向公子交待。
林知行却是无暇关注对方,他有些紧张地双手握紧缰绳,看着前路,随即一夹马肚,马儿便向前跑了起来。
林知行表情异常紧绷,甚至眉眼都在用力,看得阿昼都紧张起来。
他让一名衙役在前头带路,自己则弃了马匹,以轻功尾随其后,以备不测。
缰绳磨红了林知行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
适应了马儿的节奏之后,扑面而来的寒风,两边快速掠过的街铺,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畅快,同时也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路人只见一位面色苍白的翩翩公子,于马背之上咳得前倾后仰,身躯却如翠竹般挺直,仿佛随时会从马背上跌落。
路人心中升起担忧时,又见路旁有个一边飞奔一边大张双臂、目光紧锁马背的家仆。
路人不禁莞尔,复又低头忙活去了。
到了纪府门前,阿昼大松一口气,上前搀扶林知行下马。
待对方安稳落地后,他这颗心才落回实处。
刚收回手,却发现掌间染血,他连忙去抓起林知行的手,却被对方敏感地瞬间甩开。
阿昼忙解释:“你手流血了。”
林知行这才低头查看,手掌不知何时起了泡,复又磨破,流下了少许血迹。
“无碍,你去叫门。”
纪府朱红色的大门拉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出来。
林知行一身灰褐常服,阿昼穿的也是江府随从的衣物,门房不由面上冷了三分。
“你们找谁?”
“开封府办案,让你府上主事的人出来。”
门房一惊,将大门拉开了些,这才看到旁边牵马的皂衣衙役。
他拔腿往里跑,不多时,一个四十出头的马脸汉子迎出来,正是纪府的主君纪寻。
纪府前厅,气氛凝滞。
纪寻肥胖的身躯陷在黄花梨木椅中,面上赔笑。
林知行垂眸,并未看向对方,只是盯着那粮库账册,用低沉克制的声音问道:
“纪寻,你于十四日清晨,捐粟米一百石去官仓。此乃善举,为何不留全名?”
纪寻喉结滚动,面上并无讶色,显然已有预料。
“十四日?大人定是搞错了,那日我出城办事,不在城里。
此次赈灾,我府上确有捐粮,但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你确定?”林知行依旧没有抬头,像是在回避对方的视线。
这种表现在二者交锋中,很容易被视为胆怯,但他的声音平稳得不见丝毫波澜,透着一股冷意,反倒让对方心凉。
“那一百石粮食运抵粮库时,押送的伙计、当值的衙役,甚至街上赶早集的小贩,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是想好了再回话。”
纪寻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那日我不在府中,待我去询问一番,看是否为我家人所赠。”
纪寻说罢起身,恭敬地拱手后再离开前厅。
旁边的花厅内,纪家公子已经候在那,见父亲过来。
“官府的人怎么来了,那谢铮都被抓了,表哥都说没事了呀!”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纪寻面露不耐,“你那天是卯时末趁着守夜衙役快换班时去的,他们可曾看清你的脸?”
“爹您这话说的,我又没有蒙面,而且当时表哥带着人在粮库内办事,我为引开注意力,一直同那两名衙役攀谈......”纪公子回道。
那是黎明时分,万元算好了时间,同纪家人送粮到仓库。
那时,正是衙役最困乏的时候。
按照流程,清点核对需要时间,那时搬工还没到,衙役不想自己动手,就让纪府仆役自行将粮食搬进去。
当时万元一身褐色常服,就混在这些仆役中间,趁着粮库内无人监督时,迅速将药粉掺入谢家粮袋中。
纪家父子知道送粮一事瞒不过去,反正那药粉是万元自带的,也是他的人掺在粮食里的。
纪家人没有沾手,粮库里没有目击者,官府没有证据,他们只要咬死不认,官府又能如何。
二人商量好回到前厅,纪公子主动承认,那一百石粮食是他捐的。
“官爷,是仙去的祖父托梦,让我多做善事,还嘱咐我行善不必扬名,是以......就随便留了个称谓,聊表心意罢了。”
林知行指尖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纪家父子的心尖上:
“随便?那时天未大亮,你特意挑在换班之前,人困马乏之际送到!”
“那真是巧了,我谨记着祖父的嘱托,想着早点把粮送到,就赶了个大早。”
“赶早!”林知行语锋一转,终于抬头,他已从二人的态度中,敏感的察觉到对方有事隐瞒。
此时他忘记了身体心灵的不适,完全沉浸在案子中,心无杂念。
“趁着衙役困乏注意力被分散时,你们就没做点其他的,比如在谢家的粮袋里,掺上一点东西?”
纪家父子的脸唰地一下褪尽血色:“胡说,我没有,官爷,您无凭无据,不能随便冤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