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依旧护在林知夏身侧一步,但周身气场陡然一变,由慵懒变得森然。
此时万家人闹得正欢,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官府出了告示,昭告天下万元的罪名。
人群后的林知夏忽然扬声:“这书院定有古怪!各位乡邻助力砸门,必须让他们给死者一个交代!”
她话音方落,江成已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以防发生意外。
围观人群正义愤填膺,倒没人特意去关注这话是谁说的,只是站在旁边的人往这看了一眼。
看到江成身上皇城司专属玄袍,立时缩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前头激愤的众人犹未察觉异样。
谢铮心中错愕,正不解女官大人为何颠倒黑白,却听林知夏话锋陡转:“告官去!让开封府、大理寺来治他们!”
“没错!在这儿空喊有何用?报官才是正理!”
万夫人的哭诉声陡然中断,那砸门壮汉的拳头僵在半空。
他们此番闹事,就是想败坏千松书院的名声。
即使他们心里明白,万元有过错,可孩子死在这里,书院一点事没有,他们不甘心。
万夫人强撑着哭腔道:“早……早已报官了!我儿尸身尚在开封府衙……老身是气不过啊!
天大的祸事,他们竟跟没事人似的照常上课授业!而我万家……毕生指望全化成灰了!”
听到这话,民众皆露不忍之色。
生活在汴京的他们自然清楚,培养出一个举人需花多少心力。
万夫人见民心倒向她这一边,便计划着退场。
她佯装体虚,身子一软,被旁人扶住。
此时,有人认出了她。
“这不是万大人家眷吗!”
“六品官的嫡子都……这书院难道是官府开设,竟有如此势力?”
“莫浑说!快走快走。”
越来越多人发现了人群后,那一身专属皇城司的玄袍,一时间口口相传,纷纷低头避走。
万家众人更是惊慌失措,连抬头再瞥一眼的勇气都无。
惊慌失措下,万家人与围观民众撞作一堆。
见了万家人的心虚情状,先前那些指斥书院的百姓也恍然察觉不对,被刻意煽动起的悲愤顷刻瓦解。
林知夏趁势道:“关于粥棚投毒一案,官府已有定论,下药者正是万元,诸位若不信,可移步去看府衙公告。”
林知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天哪...原来...原来真是她儿子投毒害人?”
“死...死了二十个人!这...这元凶就是那个万元!”
“官府都定案了...这万家妇人还敢来倒打一耙?!”
风向瞬间逆转!
之前的愤怒同情变成了惊愕、鄙夷和愤怒。
万家人如同过街老鼠,仓皇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逃离现场。
瞬息间,书院门前只剩林知夏一行人。
谢铮此时才终于明白林知夏的用意。
她是要让民众自己意识到被蒙骗,这样才不会生出官官相护的谣言。
毕竟书院逼死学生的事情一旦传开,三人成虎,这等蜚语流言是遏制不住的。
谢铮面露羞愧,垂首不语。
林知夏正欲上前叩门,院门却“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院长率先探出头,见所有人都离开了,长舒一口气。
“有劳大人替书院周旋。”
对方显然在门内听到了全程。
林知夏并未多言,进得院中后,先找来那三名与万元交好的学子。
这三人已经做过口供,林知夏此行,只为找他们求证那件消失的白斓衫。
按照书院的账册所记,下一次发放春衫应当是在二月初。
若那白斓衫是被真凶盗走的,整整四日,万元岂会毫无察觉?
“万兄向来不喜白色,他极少穿那件衣服,未曾提过丢失一事。”
“会不会被其他人收错了!”
“不会,院里自己动手洗衣服的,不过寥寥数人,万元并不在内。”
千松书院的学子家境都殷实,换下的衣物通常带回家由丫鬟浆洗。
林知夏让江成带着人搜查各人衣柜,查看是否有多出的白斓衫。
之后,她问起蒋云逸与万元的关系。
从三名学子口中,她得知了一条关键线索。
蒋云逸也曾表示会支持万元,并断言他一定会中选。
这似在故意铺垫,当万元听多了这样的话,落选时心里的落差感,就不只是生气而已了。
在千松书院的学子眼中,蒋云逸就像是一个溺爱弟弟妹妹的大家长,同所有人相处的都不错。
万元亦是。
且他在此次遴选中,亦握有投票之权。
林知夏忽然想到,万元曾对纪寻说过,那个帮助他的人,有着和他一样的遭遇,恨极了谢铮这种拿银子铺路的人。
林知夏向学子询问蒋云逸留在书院的原因。
这些学子只知其有举人身份却无入仕之途,故而留在书院,至于其中具体缘由,并不知晓。
在林知夏调查蒋云逸的时候。
蒋云逸也听闻官府正在找一件白色斓衫,他面色纠结地找到了院长。
“院长,十四日那天深夜,学生在书院巡逻时,瞧见万元在西头院墙根下烧东西,此事...是否需要跟那位大人禀明.......”
院长大惊:“十四那天晚上,那不正是万元投毒当晚,你早先为何不说?”
“学生...学生不相信万元是这样的人,当时官府也没提衣服的事。”蒋云逸这般解释道。
院长当即差人,把林知夏叫到西头院墙边。
这里堆放着杂物,凝结着厚厚的蜘蛛网,显然久未有人踏足。
院长依蒋云逸所指方位,拨开厚厚积土,寻到一小撮漆黑的焦块。
林知夏适时赶到。
不等她上前,江成已单膝点地蹲下,接过那焦块细观。
院长将蒋云逸的话转述了一遍:“他也不是有心隐瞒,只是之前未曾想到此节。”
林知夏闻言,扫了一眼旁边略显心虚的蒋云逸。
他这时的心虚,是故意演给自己看的?还是真的只是因为隐瞒此事而心虚。
这时,江成道:“确是衣物燃尽残留的灰烬。”
他说着将东西递给林知夏,手指扒开旁边的泥土,在灰堆里发现了一截靛蓝线头——那正是书院白斓衫镶边的颜色。
林知夏举目四望,右侧是一层课室被树木遮挡,难以尽观全貌。
同样课室里的人也看不到这里。
身后是高耸院墙,唯有左侧众人进来的方向,方能窥见这处死角。
“当时你站在哪?”林知夏直接看向蒋云逸。
“那边。”
蒋云逸指着左边那个方向,似是察觉林知夏的怀疑,忙道:“学生身为监院,夜间例行巡院两次,以防学子聚众赌博酗酒。”
千松书院的院长连连点头:“确有此规。学子之中难免有顽劣之辈,常引逗他人翻墙斗鸡赌钱。”
林知夏给江成递了个眼神,后者闪电般攥住蒋云逸的手腕。
蒋云逸痛呼一声,竟是无法撼动江成分毫,憋得满面通红。
林知夏看得真切,对方虎口完好无损并无疤痕,观其反应,也不通武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