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俞摇了摇头,低头沉思。
林知夏难掩失望。
“不过,有人应当知晓。”孟俞捏着下巴,看着二人的神情由忧转喜,目含深意。
林知夏与江成屏息以待,静候对方解惑。
卖足了关子,孟俞才道:“此人在五岳观,如今是侍奉三清的道人,法号德道。”
二人均是一愣,表情变幻莫测。
孟俞自从得知林知夏的真实身份后,便遣亲兵细查其过往,对她与明灵均那段没有婚仪没有喜宴的亲事,也略知一二。
而江成对林知夏的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看着年轻人怔忡模样,孟俞连日疲倦似散了几分,心头掠过一丝促狭:
“本官句句属实,你们自去查证。”
说完便起身离开。
林知夏回京后,还未去见过明灵均。
明灵均入道十年,早已清心寡欲,林家人不寻他,他自不会来寻。
江成暗哼:看来知晓这桩婚事之人,倒也不少。
既得了线索,二人出府直奔五岳观。
知客小道还识得江成,当即就将二人领到了明灵均跟前。
明灵均依旧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道袍,隆冬时节也未着绵衣,衣带飘飘,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不冷吗?”林知夏下意识皱眉问道。
江成微微敛眉。
“习惯了。”明灵均淡然回应,转身引二人去禅室,途中未发一言。
对林知夏突然失踪,又突然归来一事毫不过问。
江成见对方这般态度,心中那点敌意也淡了。
林知夏未多寒暄,直接禀明来意。
不一会儿,小道士就将德道道长请了过来。
来者年岁应是同蒋云逸年纪相仿,却已是满头银丝,眼神枯井般了无波澜。
林知夏恍惚间似看到明灵均二十年后的模样,竟陡然生出几分,想劝对方回归俗世的想法。
半刻后,二人告退。
五岳观清冷的山风拂过台阶,德道道长那句“其先生正是翰林学士汤晖昂”的话语,仿佛带着回响,在二人的耳边回荡。
江成眼中的诧异渐渐褪去,凝结成一层冰霜。
翰林学士汤晖昂,天子近臣,清贵无双,更是朝中公认有望入主中书的潜力重臣。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指使蒋云逸犯下此等大案。
据德道道长所言,当年拜师时,汤晖昂官阶不过从五品,师徒关系未对外声张。
那次外放任县主簿的机会,还是汤晖昂为蒋云逸争取,未料最终换作他人。
而蒋云逸自此事后,也再未向旁人提及这个恩师。
这般看来,二人的关系很是微妙。
回去的路上,林知夏问起裴衡。
江成回道:“不肯招,能用的刑罚都用了,他的一条腿被食肉鲶啃噬殆尽,身上血肉模糊,要不是芙昕用药吊着,早就断气了。
可即便如此,依旧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江成不由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芙昕听说要动用食肉鲶,当即就跟去了。
身受重伤的裴衡被吊在半空,伤口滴下的血水很快就引来了水潭中的食肉鲶。
江成看着那东西一跃而上,一口咬住对方的脚掌,整个身体直接被吊在半空。
那强有力的尾鳍疯狂甩动着,竟欲将裴衡拖进水中。
好在,一直有士兵看着。
这几日,芙昕一直守在地牢,就是预防裴衡猝死。
林知夏听了直皱眉,皇城司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没想到裴衡对蔡雍竟如此忠心。
“陛下不让他死,他就得活着。”江成转头问道:“可要去看看?”
林知夏摇头,皇城司专司审讯的都问不出来,她还是先查案子吧。
“你去查汤晖昂,看看他同蒋逸云究竟有没有联系。或者扮作汤府的人,试探一下蒋云逸父母的态度。
我去见阿山。”
之前一直说要去见见阿山,一直没抽出时间,而阿山也一直未回江府,林知夏有些不放心。
二人分头行事。
林知夏将自己扮成流民,来到粥棚附近。
见阿山正仰面躺在一处空地上晒太阳,双眼覆着枯叶。
朝廷为流民搭建的临时棚区,空地虽无主,其实都有人占着。
林知夏见阿山旁边有空位,便佝偻着背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
她才在他旁边坐下,还未开口,就有一个汉子走过来,大声叱道那是他的地盘。
林知夏下意识地垂眼,遮住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眸。
她装作吓一跳的样子踉跄起身,嗫嚅着退开半步:“对不住小哥,俺不晓得这块有人咧......”
她飞快地抬头,瞥了对方一眼。
那汉子约莫三十上下,一脸横肉,身上穿的衣服虽破旧,眼神却精亮,毫无逃难流民的疲惫。
“滚远点!眼瞎吗?看不见俺兄弟躺这儿晒太阳!”
说着,还用脚踢了踢地面,示意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躲在一旁的冽风也发现,除了上前驱赶的汉子,人群中还有两人,看向林知夏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对不住,对不住!”
林知夏赔着小心,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地上躺着的阿山。
阿山依旧仰面躺着,那根挡眼的枯叶似乎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对身旁的动静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若不是胸脯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林知夏都准备上去探他鼻息了。
林知夏不动声色,佯装顺从,同所有疲惫的流民一样,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开。
她没有真的走远,见附近风口还有位置,便走了过去。
寒风灌进衣领,冰冷刺骨。
地上铺着草席,林知夏找了处宽敞地坐下来,粗糙的草席扎得腚生疼。
林知夏整个人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上,从发隙间紧盯着阿山动向。
那汉子又扫了林知夏几眼,似乎确认她安分被“驱离”,没有危险,这才走到旁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那汉子说自己打搅了阿山睡觉,可并未见他在阿山旁边躺下。
若是流民争抢地盘,占了上风正常应该立刻躺下享受那点难得的阳光。
可这人只是守着,像一尊门神。
他在监视阿山?还是在监视所有靠近阿山的人。
天色渐沉,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
冽风暗暗着急,这般嘈杂且昏暗的情况,万一有人从旁偷袭,他未必能第一时间发觉。
林知夏佯装昏睡,心神却高度集中。
她看到阿山动了,似是起来小便。
他刚动,三颗脑袋立时警觉扬起。
显然,阿山的探查已引起怀疑。
他本人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故不敢与她相认。
他去茅厕......林知夏想起在咸州蔡府时,二人曾通过茅厕传递消息。
她默默记住了这三人的长相,等阿山回来后,又在原地等待了两刻钟后,才起身前往茅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