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天雷如苍龙破海,撕裂了墨黑的雨幕,精准无误地劈在了张六家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锈刀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要掀翻整个茅屋的屋顶,张六被一股无形的气浪狠狠推开,后背撞在湿冷的泥墙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他顾不得疼痛,死死瞪着灶台的方向,眼中尽是骇然。
锈刀刀身在一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其上盘踞的铁锈竟如活物般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流云纹路,与此刻天际翻滚的雷云遥相呼应。
刀锋嗡鸣,不再是凡铁之声,而是龙吟,是凤唳,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那股源自天雷的狂暴力量顺着刀身疯狂灌入下方的陶罐之中。
陶罐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然而,就在崩解的边缘,罐内那点微光骤然大盛,一股温润而坚韧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竟强行将即将四分五裂的陶罐重新黏合!
裂纹弥合,光华内敛。
陶罐还是那个陶罐,只是色泽变得愈发深沉,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沉淀。
张六挣扎着爬起,浑身泥水,狼狈不堪。
他一步步挪到灶台前,心跳如鼓。
梦中的景象与眼前的一切重合,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无法呼吸。
罐内,那缕被煨养了七日七夜的残魂,在天雷与锈刀的双重淬炼下,终于凝聚成形。
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缓缓浮现,轮廓从模糊到清晰。
他身形挺拔,面容虽看不真切,但那双睁开的眼眸,却亮如寒星,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正是赵轩!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他的言语还被禁锢在另一个世界。
但他抬起了手,动作缓慢却坚定,一根手指,笔直地指向南方海岸线的尽头。
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讯息洪流冲入张六的脑海。
不是言语,不是画面,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明悟,一种失而复得的完整感。
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空落落的心,被瞬间填满了。
他看着那道魂影,嘴唇哆嗦着,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眼,仿佛是说给魂影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你……是我丢的那部分。”
几乎在同一瞬间,百里之外,闽南断魂桥的废墟之上。
李捕头刚刚踏上坚实的土地,身后由冤魂青烟所化的虚梯寸寸消散,崩塌的桥体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
他浑身浴血,胸口剧烈起伏,那一道贯穿天地的雷光同样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心神剧震。
还未等他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腰间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冥铁令,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
“铮”的一声,竟自行挣脱束缚,从鞘中弹射而出,悬浮于半空之中!
铁令表面,那古老的“冥”字血光大盛,一股灼热的刺痛感从他手腕的血契处传来,仿佛要将他的骨头烙穿。
李捕头闷哼一声,死死盯着那枚铁令。
只见铁令在空中疯狂旋转,最终猛地停下,令尖直指北方,遥遥对着海岸的方向!
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从铁令上传来,仿佛在催促他,在召唤他!
李捕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那道天雷,这枚冥令的异动,必定与他此行的目标有关!
那个让他不惜以命相搏,也要守护的“火种”……点燃了!
千里之外,忘川逆流之中。
柳轻烟一袭白衣早已被染成血色与墨色交织的斑驳。
她脚下,是无数破碎的命格虚影和一名命官冰冷的尸身。
刚刚那场禁忌咒言的反噬,让她神魂欲裂,全凭识海中赵轩留下的那最后一缕气息苦苦支撑,才没有当场魂飞魄散。
她抬头,望向那被她亲手撕开的冥界天幕。
同样一道雷光,穿透了阴阳的界限,在她灰败的瞳孔中留下一道短暂的亮痕。
紧接着,她眉心处,那一点微弱如萤火的气息,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再是过去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应,而是像一颗心脏,在她灵魂深处重新搏动!
一股熟悉、温暖而强大的气息,跨越无尽虚空,清晰地传递而来。
是他!他还活着!不,是他的魂火,被重新点燃了!
柳轻烟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那双看过太多生死、早已麻木的眼眸中,竟滚落一滴滚烫的泪珠。
泪珠划过脸颊,滴落在忘川黑色的河水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却仿佛在她心中点燃了一片燎原之火。
“我要的不是归路,是逆命之路。”她喃喃自语,声音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颤抖的决绝,“现在,路开了。”
她猛地转身,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那正是人间界的方位。
海边渔村,断桥废墟,忘川逆流。
三道目光,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无形中交汇于一点。
张六的茫然与明悟,李捕头的决然与使命,柳轻烟的执念与希望,在这一刻,被同一股力量紧紧联系在一起。
雷声渐歇,雨势转小。
海平线的尽头,在厚重的云层与墨色的大海之间,一道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火光,悄然亮起。
那火光不大,如同一盏引路的孤灯,却穿透了所有的风雨与黑暗,坚定地燃烧着。
风雨飘摇的小渔村,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天地异象后,慢慢陷入了一种比风暴前更加诡异的死寂。
村民们紧闭门窗,无人敢探头张望。
雷声虽然远去,但那股烙印在每个人心头的威压,却久久未曾消散。
夜,变得更深了。
在这片深沉的寂静之中,一些古老而固定的节律,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正准备开始它们周而复始的运转,等待着三更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