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上，玄穹子神情漠然，宛如一尊万古不化的神只。
他手中那卷“天命书”，并非金玉，也非竹简，而是由一种不可名状的灰白光华凝聚而成。
书页无风自动，每一次翻动，都仿佛拨动了天地间最根本的因果之弦。
“哗啦——”
书页停在了某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繁复的文字，只有一个用大道符文烙印的名字——赵轩。
随着这名字显现，祭坛中央，赵轩刚刚凭借三火之力凝聚的魂体，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在他虚幻的身体上蔓延开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化为最原始的魂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你焚毁往生织机，擅断六道轮回，此乃逆天之罪。”玄穹子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却字字如雷，句句如山，压得在场所有人的神魂都为之颤栗，“天命注定，你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祭坛上那三团代表着赵轩过去、现在、未来的命火，本已在熊熊燃烧，此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光焰急剧收缩，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不！大人！”
张六嘶吼一声，这位一直浑浑噩噩的老渔夫，此刻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疯狂。
他像一头护崽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只承载着赵轩魂火的陶罐，试图用自己卑微的肉身去抵挡那来自九天之上的天命威压。
“砰！”
他甚至没能靠近陶罐，一股沛然莫御的命力洪流便从天命书上席卷而下，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张六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人在半空，鲜血已如红梅般喷洒而出，重重摔在地上，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虚舟，起！”另一边，柳轻烟银牙紧咬，拼尽全力催动神魂，想要祭起那艘能穿梭虚实的木舟。
这虚舟乃是归墟至宝，或许能为赵轩隔绝一丝天命的锁定。
然而，天命书中，一枚古老的符文骤然亮起，化作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洞穿虚空，精准地缠绕在了柳轻烟的神魂之上。
她娇躯一颤，只觉得神魂像是被万千钢针穿刺，剧痛之下，眼前一黑，连站立都变得勉强，更别提催动法宝。
“天命官了不起吗？！”一声暴喝，李捕头魁梧的身躯挡在了最前方。
他满脸决然，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精血尽数喷洒在掌心那枚残破的冥铁令上。
“血契为引，燃我残躯！冥府之威，破法！”
冥铁令发出一声悲鸣，积攒了百年的阴煞之气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这枚代表着人间秩序一角的令牌，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悍然撞向了那本悬浮于空中的天命书！
这是李捕头最后的底牌，是他身为冥府行走，赌上一切的至强一击！
然而，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那足以轰杀寻常修士千百次的漆黑流光，撞在天命书上，仅仅是让书页微微晃动了一下。
光芒散尽，书页之上，只留下了一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浅浅划痕。
代价，却是冥铁令当场炸裂成无数碎片，而李捕头的身躯也随之寸寸干裂，生机耗尽，最终化作一捧飞灰，消散在海风之中。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整个归墟渔村。
“咳……咳咳……”
就在这死寂之中，张六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
他咳出几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目光却落在了手边那把陪伴了他一辈子的生锈渔刀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初时微弱，继而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解脱。
“我这一辈子啊……浑浑噩噩，记不清老婆孩子的脸，记不清爹娘的坟……做梦都想……都想能真真正正地记得点什么……”他笑着，眼中却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现在……我想起来了。”
在天命书的威压下，在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那被尘封了无数次的记忆枷锁，终于被挣脱了！
他颤抖着抓起那把锈刀，看也不看，反手便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殷红的鲜血，带着他此生最后的温度，汩汩流出，浇灌在祭坛上那些破碎的陶罐残片上。
“我是你……第十三次轮回失败时，被剥离出来的一道残念……”张六的声音变得飘忽，他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他们以为抹去我的记忆，让我变成一个痴傻的影子，就能让你彻底忘掉失败……可他们错了……”
他抬起头，望向魂体即将崩碎的赵轩，露出了一个灿烂而纯粹的微笑。
“大人……不，赵轩……这一次，换我替你去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上的鲜血猛然爆发出冲天的血光！
嗡——！
血光之中，十三道与张六一模一样的虚影，自他体内凄厉地呼啸而出！
这些虚影，有的断臂，有的瞎眼，有的心口插着断剑，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带着滔天的怨气与不甘。
他们，全都是赵轩过往轮回中失败的倒影！
此刻，在张六以生命为代价的召唤下，这十三道被强行剥离的残念，如同倦鸟归林般，发出震天的咆哮，尽数涌入了赵轩那龟裂的魂体之中！
“轰！”
张六的身躯在血光中彻底化为飞灰，随风而逝。
在他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口中喃喃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只有赵轩能听见：
“别忘了……牛家村的酒……是甜的。”
刹那间，赵轩的魂体停止了龟裂。
随着十三道残念的归一，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在他魂海深处轰然炸开！
这不仅仅是力量的叠加，更是一种残缺的“自我”在历经十三次失败后，终于迎来的第一次完整！
他的灵魂在暴涨！他的意志在凝聚！
也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那个沉寂已久的金手指——“悟法通玄”，在接触到那股来自天命书的至高法则时，第一次……生效了！
【检测到“天命法则”……开始解析……解析成功！】
赵轩猛然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时，他的世界已经变了。
在他眼中，那本高悬于空中的天命书不再是神秘莫测的光团，而是一页页可以被“阅读”的内容！
第一页，写着他第一次轮回，因心慈手软，被仇家灭门，死于烈火。
第二页，写着他第二次轮回，杀伐果断，却因锋芒太露，引来强者觊觎，被夺走一切，死于围攻。
第三页，他隐忍蛰伏，却错失机缘，最终老死山林，郁郁而终。
一页页，一次次，全都是他注定会失败的结局！
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岔路，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灭亡！
“呵……”赵轩的魂体中，发出一声冰冷的低笑。
“若命已注定，若结局早已写好，那挣扎还有何意义？若一切皆为虚妄，何来‘破局’二字？！”
他猛然抬起头，目光如两道绝世神剑，直刺天命书！
“此名，由我父母所赐，由我历世所承，由我意志所书！”他伸出虚幻的右手，并指如剑，遥遥点向天命书上那个熠熠生辉的“赵轩”之名，发出了穿越万古的怒吼，“岂容你这死物来篡改定义！”
“给我——起！”
随着他一声暴喝，祭坛上那即将熄灭的三团命火，仿佛受到了最强的感召，瞬间冲天而起，化作三道流光，尽数汇聚于他的指尖！
过去之火，燃尽枷锁！
现在之火，凝聚本我！
未来之火，破开迷惘！
三火合一，赵轩的指尖爆发出前所未有璀璨的光芒。
他不是在攻击，而是在以一种更霸道的方式，宣告自己的主权！
他要将自己的“名字”，从“天命”的记录中，生生抠出来！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又仿佛是天穹被划开的刺耳声响彻云霄。
在玄穹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天命书上，“赵轩”二字所在的区域，竟真的被赵轩那凝聚了三火与归一之魂的一指，从书页上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那是一张燃烧着火焰的残纸，上面清晰地烙印着“赵轩”之名。
“不！！”玄穹子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尖叫，“你竟敢……你竟敢篡改天命录？！你这是在挑衅天道！”
天命书剧烈震颤，在那名字被撕下的瞬间，整本书的中央，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缝隙。
缝隙之中，传出亿万冤魂撕心裂肺的哀嚎与哭泣，那是无数被天命所束缚、所定义、所毁灭的生灵，在发出永恒的诅咒！
赵轩却对玄穹子的咆哮充耳不闻。
他一把抓住那张燃烧的残纸，看也不看，直接揉成一团，吞入了腹中！
“我的命，我自己写。”他冰冷的声音，响彻在破碎的归墟之上，“从今往后，天命书中，再无赵轩！”
轰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本无上至宝“天命书”，发出一声最后的哀鸣，轰然炸裂！
无数记载着众生命运的碎片四散纷飞，最终化作虚无。
而那道贯穿书体的黑色裂缝，却猛然扩大，仿佛将天空都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一股远超玄穹子的、更加古老、更加威严、更加愤怒的意志，从裂缝的另一端一扫而过！
“噗——！”
玄穹子如遭雷击，浑身仙光溃散，口喷神血，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天命书与他性命相连，书毁，他亦遭到了无法想象的反噬。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天空那道正在缓缓愈合的裂缝，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个如同魔神般屹立的魂体，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不敢再停留片刻，强行压下伤势，化作一道狼狈的流光，仓皇遁走。
天命，被破了！
祭坛之上，风暴平息。
赵轩静静地站立着，吞噬了自身“命格”之后，他的魂体已经不再虚幻，甚至凝聚出了一具模糊的血肉之躯。
虽然依旧虚弱不堪，气息浮动，但他站得笔直，如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他弯下腰，从地上的飞灰中，拾起几片最大的冥铁令残片。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些冰冷的碎片，一片片按入自己左边的胸膛，任由它们与自己初生的血肉融合在一起。
李捕头的意志，将与他的心跳同在。
柳轻烟挣脱了束缚，挣扎着走上前，将一枚散发着微弱火光的虚舟核心递给他。
赵轩接过，将其纳入丹田，以自身魂火温养。
这艘船，将载着他，去往该去的地方。
最后，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大陆深处，牛家村的方向。
“韩三娘，李捕头，柳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血腥气，“还有，张六。”
一个个名字，化作一道道烙印，刻在他的神魂深处。
他缓缓抬起脚，踏出了归墟渔村的范围，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身后，是浪涛依旧的归墟之海，埋葬了他的过去。
前方，是山河未定，是前路茫茫，是他要去开创的未来。
画面，就定格在他迈出这第一步的瞬间。他身形踉跄，却坚定不移。
然而，就在他脚步落下的那一刻，万里无云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骤然阴沉下来。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煌煌如狱的无上天威，从苍穹的最高处，轰然压下，死死地锁定在他身上。
那道被天命书炸开又愈合的天空裂缝处，不知何时，已凝聚了一点……毁灭性的紫色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