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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晖微熹,如碎金般透过雕花窗棂上缠枝莲纹的缝隙,洒在张希安床前的青砖地上,拼出斑驳的光影。檐角那串鎏金铜铃被带着晨露湿气的晨风轻轻拂过,“叮咚、叮咚”的声响清脆绵长,终是惊扰了他的清梦。他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眸中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睡意,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指尖触到眼角的微凉。而后掀开绣着云纹的薄被,伸手从床侧衣架上取下素色中衣,动作间带着几分慵懒,待衣摆垂落,才弯腰趿拉过软底布鞋——鞋面上绣着的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案头,那盏昨夜燃尽的残烛静静立着,烛芯早已成灰,烛泪顺着烛身蜿蜒而下,凝结如圆润的珍珠,层层叠叠堆在烛台边缘,这般景象,昭示着他竟睡过了头。他轻啧一声,随即又松了口气:也罢,反正时辰尚早,京中街道还未完全热闹起来,又无紧急公务缠身,晚些也无妨。

一番洗漱更衣毕,铜盆里的清水还泛着涟漪,铜镜旁的青瓷皂盒敞着口。张希安换上一袭浆洗得极为洁净的青色官袍,衣料挺括,领口与袖口的滚边一丝不苟,乌纱帽端正地戴在头上,帽翅平直。他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了一番,镜中映出一张尚带几分倦色的年轻面容,眉峰清朗,只是眼下淡淡的青影尚未完全褪去。匆匆用了些早膳——小厮端来的白瓷盘里,摆着两块裹着桂花碎的桂花糕,旁边一碗清粥冒着热气,粥面上浮着几粒圆润的莲子。他几口吃完,放下瓷勺,便带着随从径往大理寺而去。

大理寺的朱漆高门庄严肃穆,门板上的铜钉泛着冷光,门前两尊石狮子昂首挺胸,鬃毛纹理清晰可见,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威严的影子。门楣上“大理寺”三个镏金大字字体浑厚,在初升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生晕。

门房处早有两名身着皂隶服饰的衙役等候,青色衣袍外罩着黑色坎肩,见张希安走近,其中一人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唱喏:“张大人到!”声音洪亮,穿透了清晨的宁静。另一人则双手伸出,恭敬地接过张希安递上的令牌与文书,而后将文书摊在身前的木台上,手持一方铜制灯台——灯台里燃着微弱的烛火,将令牌凑到灯前细细核对上面的纹路,又反复翻看文书上的朱红印鉴,指尖在印纹上轻轻摩挲,确认无误后,才将令牌与文书双手捧还,随即躬身引道:“张大人,李大人已在偏厅等候,您请随小的来。”

穿过月洞门,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幅清新的水墨画。门旁的几株翠竹挺拔而翠绿,竹叶上的露珠在晨曦的映照下宛如珍珠般闪耀,给这静谧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灵动与生机。

进入偏厅,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让人感到宁静与安详。这股香气源自角落的铜炉,缕缕青烟从炉中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如诗如画。

目光落在桌上,一只精致的青瓷茶盏格外引人注目。茶盏中,碧螺春茶叶舒展着身躯,宛如沉睡的美人被唤醒,茶汤呈现出碧绿清澈的色泽,宛如春日里的湖水,宁静而深邃。腾腾的热气从茶盏中升起,如轻烟般袅袅,给人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

与茶盏相伴的,是一只精美的红木食盒。食盒上雕刻着精致的缠枝纹,线条流畅,工艺精湛,仿佛是一件艺术品。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的糕点犹如珍宝般展现在眼前。

蜜渍金橘色泽鲜亮,宛如黄金般耀眼,果肉饱满多汁,散发着诱人的果香;桂花糖藕切片均匀,每一片都裹着晶莹的糖霜,宛如雪花般洁白,糖藕的软糯与桂花的香气相互交融,让人垂涎欲滴;松子鹅油酥层层酥脆,咬一口,“嘎吱”作响,上面撒着细小的松子碎,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香气和口感。

这些糕点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每一种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美味与独特。

三名身着青衫的小吏垂手侍立在厅侧,他们的衣衫整洁如新,没有一丝褶皱,仿佛刚刚浆洗过一般。小吏们的神态恭敬而谦卑,低着头,不敢直视张希安,似乎对他充满了敬畏之情。

当张希安踏入厅堂时,这三名小吏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同时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丝毫的拖沓。他们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齐声说道:“大人,李大人片刻即至,请您稍作歇息。”

张希安微笑着环顾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松鹤延年图》。这幅画中的松树苍劲有力,树干粗壮,树枝伸展,仿佛在风中摇曳。而那几只仙鹤则姿态优雅,或立或飞,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中飞出来一般。张希安不禁赞叹这幅画的笔力遒劲,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他的目光继续扫视,发现在厅堂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方古朴的端砚。这方端砚的边缘包裹着铜边,铜边已经有些磨损,透露出岁月的痕迹。端砚的质地温润,色泽深沉,显然是一件珍贵的文房四宝。

张希安对这方端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走近端砚,仔细端详起来。端砚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宛如天然的山水画卷,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最后,张希安含笑点了点头,对那三名小吏说道:“有劳诸位了。”他的语气温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这脚步声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显得十分沉稳,透露出一种官员特有的气度。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缓缓掀开帘子,迈步走了进来。那绯色的衣袍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仿佛与这官邸的氛围融为一体。

这位官员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他的两鬓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色,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皱纹,这些岁月的痕迹都显示出他经历过的沧桑和历练。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一进门便上下打量了张希安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要将张希安看透一般。然而,这种审视的目光很快就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和气。

只见他拱手向张希安行了个礼,缓声道:“张大人,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似乎已经多日未曾好好歇息过了。

“李大人言重了,”张希安连忙侧身回礼,态度谦逊,双手交叠于身前,“下官不过是遵旨行事,分内之责,怎敢言辛苦。倒是大人您,在大理寺值此要职,每日埋首案牍,劳心劳形,为天下刑名之事奔波,才是真的辛劳。”

李环摆了摆手,示意张希安不必多礼,随即转身走到主位坐下,宽大的袍袖随动作扫过桌面,带起一丝微风。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张大人请坐。今日请你来,并非为了闲谈,是有件棘手至极的案子,关乎重大,需你相助,一同查明真相,否则恐生大乱。”说着,他朝旁边一名小吏使了个眼色,眼神示意。那小吏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暗红色的卷宗——卷宗封面用牛皮纸包裹,边缘用细麻绳捆着,封皮上还盖着大理寺的朱红印章,恭敬地递到张希安面前:“张大人,这是此案相关的卷宗,请您过目。”

张希安接过卷宗,入手微沉,能清晰感受到纸张的厚重。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展开卷宗,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中满是震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大人,这……这简直是惊天大祸啊!此事若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李环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也未能缓解他的愁绪,眉头依旧紧锁,语气中满是无奈:“谁说不是呢?如今圣上龙颜大怒,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朝野震动,天威难测啊!我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请张大人你前来襄助,若有半分办法,也不会劳烦你。”

李环伸手指了指卷宗,指尖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事情要从半月前说起。陛下原定今冬要前往皇家围场狩猎,虽则圣上龙体尊贵,平日里不常行围猎之事,但此次狩猎关乎皇家颜面,筹备事宜却半点耽搁不得。从京畿到围场,往返约莫需二十余日,沿途行宫驿站的修缮、护卫的调配,乃至围场内猎物的圈养、场地的清理,皆需用印确认。尤其是大梁帝印与兵部大印,更是重中之重,缺一不可。毕竟陛下出行多日,若是需要调兵遣将,没有兵部大印也是不好办。”

“兵部大印……竟不翼而飞了?”张希安心头一震,手中的卷宗险些滑落,他急忙握紧,追问道,语气中满是急切,“这大印乃是调兵之关键,怎会如此轻易丢失?”

“正是。”李环面色凝重,缓缓点头,眼神中满是忧虑,“十日前,兵部按照筹备流程,去库房清点调度相关印信,却不料打开存放虎符的密室后,发现自今年三月入库的兵部大印凭空消失了!事发突然,兵部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尚书孙宏亲自坐镇库房,命人掘地三尺,翻遍了库房内外的每一个角落,连存放杂物的木箱都未曾放过,却连片衣角、半点痕迹都没找到。眼看离陛下出发之日越来越近,此事瞒是瞒不住了,兵部尚书孙宏才慌忙入宫上报。结果,陛下雷霆震怒,当即下旨革了孙宏的职,将其打入天牢,所有与兵部库房有过接触的官员、差役、护卫,无一例外,全部被关进了大理寺大牢!如今我这大理寺的牢房,已是人满为患,连走廊都加了铺位,看守的衙役都快不够用了。”

“那……大人可查出些许眉目了?比如谁最后接触过兵部大印,库房的锁具是否有被撬动的痕迹?”张希安忧心忡忡地问道,目光紧紧盯着李环,期待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李环揉了揉眉心,指腹在眼角的皱纹上轻轻按压,脸上满是疲惫,他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兵部大印乃调兵之凭证,非战时不动,平日里由专人看管,存放于密室之中,钥匙由三人分别保管。今年天下承平,并无大的战事,故此兵部大印入库后,确实未曾启用过。也正因如此,库房官员平日疏于查验,只每日例行检查密室门锁,却未曾打开查看大印是否还在,待到此次需用时方才发现丢失,说来也是失察之至,酿成如此大祸。至于锁具,经匠人查验,并无撬动痕迹,想来是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密室。”

张希安沉吟片刻,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陷入沉思,片刻后又问:“李大人,大理寺乃是天下刑名总汇,寺内人才济济,有诸多经验丰富的老吏与仵作,侦办此等要案,理应由大人您统筹全局才是,为何还要将下官这等闲散之人召来协助?下官不过是个闲职官员,于刑案侦办并无太多经验。”

此言一出,李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犹豫,有担忧,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沉默了片刻,厅内的檀香似乎也变得浓郁了几分,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张大人有所不知。此事牵连甚广,背后恐有宵小作祟,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势力。大理寺身处风暴中心,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监视之下,下官唯恐……唯恐属下有人立场不坚,或是早已被他人收买,亦或遭人胁迫利用,到时候非但于事无补,无法查明真相,反而可能被人误导,做出错误判断,甚至将大理寺拖入更深的泥潭。”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深意已然明了,便是信不过寺内之人。

张希安闻言,心中不禁一凛,后背泛起一丝凉意,他抬眼看向李环,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只见李环面色沉静,眼神深邃如潭,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却又因种种顾虑无从说起。他不禁暗自思忖:李大人这是在担心大理寺内部有人不可靠,怕被政敌抓住把柄,到时候案子办砸了,好将自己摘个干净,让我来承担责任?还是说……他另有隐情,比如已经察觉到了某些线索,却因身份特殊不便追查,故而找我这个“外人”来避开耳目?

偏厅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婉转悦耳,却更衬得厅内气氛有些凝重,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丝压抑,让人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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