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在环的清辉尚未散尽,吴仙已穿过清浊山最后一缕澄混气。眼前的光影骤然畸变——不再是清域的剔透或浊域的沉凝,而是一种真实与虚幻交织的诡谲,像隔着蒙蒙水雾看镜中花,触得到镜的凉,却摸不透花的真。
“这便是真假域。”耳畔响起似有若无的声息,像真族老者的咳,又像假族少女的笑,“比清浊山多了层‘相’。”
界碑两侧,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东侧的真域,万物都透着凿凿的“实”。银白的“显真沙”铺成瀚海,沙粒里嵌着真族的“本相纹”,风过时会扬起碎镜般的光,落在“见真台”上印出万物的骨;墨绿的“真源树”结出硕果,果核里藏着真族的“实蕴丹”,雨过时会坠下磐石般的重,砸在“证真崖”上刻下不变的痕。真族的族人皆着“显实衣”,衣上的本相纹流转如星轨,他们托着“显真镜”,每一次映照,真域的真实界便往外扩一分,将西侧的虚幻逼退数尺。
西侧的假域,万物都浸着幽幽的“虚”。淡紫的“幻形雾”织成烟罗,雾缕里缠着假族的“变象纹”,风过时会漾出泡影般的晕,落在“化虚滩”上融成无定的形;浅粉的“假影藤”缠成乱麻,藤心里淌着假族的“虚变浆”,雨过时会滴下流云般的轻,沾在“造幻龛”上生出具无定的影。假族的族人皆披“隐虚甲”,甲上的变象纹飘忽如萤火,他们挥着“幻形幡”,每一次摆动,假域的虚幻界便往东漫一寸,将东侧的真实晕染几分。
此刻,虚实界上正翻涌着难堪的抵牾。真族的“显真镜”照向幻形雾,本该显化本相的镜光竟像投入深渊的石子般消失无踪,镜面反而被变象纹蒙上层流动的紫影;假族的“幻形幡”拂过真源树,本应幻化万物的幡影竟像撞上坚冰的春水般碎裂开来,幡面反而被本相纹蚀出细密的破洞。
“真怕的不是变象纹,是‘无’——怕虚幻吞了本相根,真源树成了无核的空壳;假防的不是本相纹,是‘滞’——怕真实锁了变化脉,幻形雾成了凝固的死烟。”吴仙走到虚实界的正中央,指尖的共在环轻轻发烫,环光漫过界边一块半真半假的“真幻石”,石上忽然浮出两段交叠的影。
一段影里,四百年前的真域突发“失根灾”,本相纹纷纷隐没,是假族长老取了虚变浆的精魄“极幻珠”,融在真族的实蕴丹中,才让真脉重显——原来真族的本相根,需变化脉的滋养才能鲜活,否则便会因过“僵”而枯寂。
另一段影里,三百年前的假域遭遇“凝虚劫”,变象纹渐渐板结,是真族老翁采了实蕴丹的精髓“极真晶”,掺在假族的虚变浆里,才让假脉重流——原来假族的变化脉,需本相根的锚定才能自在,否则便会因过“浮”而消散。
真族的大显师正对着块“容幻玉”蹙眉。玉是假族用变象纹凝的,本该纳虚幻,可他用实蕴丹养了三百年,玉身总在虚实界处裂出透光的细纹,像被无形的真实戳破;假族的大幻师正对着块“纳真石”叹息。石是真族用实蕴丹养的,本该容真实,可他用变象纹裹了三百年,石体总在虚实界处渗出流动的紫液,像被无形的虚幻溶穿。
“你养的不是丹,是想让本相有处活的盼;他裹的不是纹,是想让变化有处锚的愿,原是同根生。”吴仙示意真族大显师往容幻玉里嵌半颗实蕴丹——变象纹触到丹时,竟顺着玉纹缠出银白与淡紫交织的真络,实蕴丹漫到玉侧时,凝出墨绿与浅粉相扣的幻纹,两纹相缠,玉身竟莹如月光,既不失本相,又含变化。
又让假族大幻师往纳真石上覆半道变象纹——实蕴丹遇到纹时,漾出的光纹竟顺着变象纹流转,变象纹裹住石身时,渗出的紫液竟缠着实蕴丹舒展,石体霎时润如凝脂,既含变化,又藏本相。
虚实界的界碑忽然泛起微光,真域的真源树旁,竟钻出株浅粉的假影苗,苗藤缠着树干结出半真半假的丹籽;假域的幻形雾中,竟生出丛墨绿的真源芽,芽叶混着雾缕凝成半假半真的雾珠。
真域中央的“守真塔”与假域中央的“化幻楼”同时震颤。守真塔上刻着真族的“千真文”,化幻楼上绘着假族的“万幻图”,此刻真文被变象纹遮得黯淡,幻图被本相纹蚀得模糊。真族族长举着“定真印”,印上的本相纹每深一分,真域的真源树便实一分,逼得假族的幻形雾往回缩了数尺;假族首领握着“转幻令”,令上的变象纹每浅一寸,假域的幻形雾便浓一寸,染得真族的真源树往内缩了数尺。
“这‘抗’,是忘了‘生’。”吴仙踏上两塔之间的虚空,共在环的光漫过两塔,那些黯淡的真文与模糊的幻图忽然亮了——“千真文”的“本相”与“万幻图”的“变化”在虚空相叠,竟拼出个“存”字。
“六百年前,真族的‘显真泉’干涸,是谁用变象纹引了幻形溪,帮你们续了泉眼?”吴仙问真族族长,又转向假族首领,“五百年前,假族的‘幻形谷’崩塌,是谁用本相纹铸了真源桩,替你们固了谷基?”
守真塔与化幻楼同时发出钟磬般的鸣响,真文与幻图在虚空绞成道真假相生的气轮。有个真族少年摸出块嵌着变象纹的真佩,假族少女掏出颗裹着本相纹的假珠,佩与珠相触时,竟透出半真半假的柔光——那是五千年前两族合制的“通真假符”,早被当作祸宝埋在域底的“弃真渊”里。
弃真渊里的残件忽然动了:真族崩裂的“容幻盏”飘向假族碎裂的“纳真杯”,实蕴丹顺着变象纹渗进去,竟凝成只“真假盏杯”,盛本相时能纳变化,容变化时能存本相;假族碎掉的“纳真盘”滚向真族裂了的“容幻碟”,变象纹缠着真丝漫开,竟锻出只“假真盘碟”,承变化时能载本相,托本相时能化变化。
真域的真源树旁,真族的少年正教假族孩童用实蕴丹养幻形雾——雾缕里渗进丹光时,竟结出半实半虚的果络,护住了将枯的本相;假域的幻形雾中,假族的少女正帮真族孩童用变象纹润真源树——树叶里缠进雾纹时,竟抽出半虚半实的枝芽,稳住了将寂的变化。
吴仙掌心的共在环亮得澄澈,光里映出更辽远的影:北冥深处的“有无海”中,有族与无族正隔着显隐界对峙,有族的“执有灯”照见万物,无族的“归无舟”载尽空无。
共在环的光,又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