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的午后,凡城的溪边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吴仙坐在老柳树下,看几个孩童赤着脚在浅水里摸鱼,笑声惊起了芦苇丛中的蜻蜓。溪水潺潺流淌,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水面,碎成一片晃动的金斑,像极了时空域里流转的光痕,却更鲜活,带着孩童的嬉闹与草木的清香。
“吴先生,快来帮个忙!”张木匠的声音从上游传来,他正带着几个后生修引水渠。去年移栽的一元木长得越发茂盛,根系顺着水流蔓延,不小心堵了水渠的缺口,浑浊的泥水正往田埂漫。
吴仙走过去时,见黑袍修士们也在帮忙。为首的修士正想用灵力斩断树根,却被张木匠拦住:“别急着砍,这树根盘在渠边,能挡着泥土不被冲走呢。”
吴仙望着纠缠的树根,它们顺着水渠的弧度生长,既没有刻意堵塞水流,也没有放任泥土流失,只是自然地与水道相依相存。就像他在两仪墟领悟的阴阳相济——水要流,根要固,看似相悖,实则缺一不可,共同护着这片田地。
“顺着根的走向挖条侧渠。”吴仙指着树根间隙,“让水流从旁边过,根还能护着渠壁。”
后生们依言动手,黑袍修士则用指尖的微光松动泥土,没有用蛮力,只是顺着土壤的纹理轻轻剥离。阳光落在他们协作的身影上,修士的灵光与凡人的汗水混在一起,竟让渠边的野草都长得更精神了些。
阿芷提着竹篮来送凉茶,见渠边的石缝里冒出几株奇异的草,叶片一半翠绿、一半赤红,正是从道魔渊移植来的“两生草”。从前这草总在道与魔的气息中挣扎,此刻却在溪水的滋润与阳光的照耀下,两色叶片舒展得格外匀称。
“先生您看,这草的红叶子上还挂着露呢。”阿芷蹲下身,指尖轻点叶尖的露珠。露珠滚落,落在泥土里,竟让草根处冒出一丝极淡的金芒——那是道与魔的气息彻底相融后,生出的新的生机。
“就像这渠里的水,既要灌溉良田,也要滋养草木。”吴仙望着两生草,“所谓道魔,本就是天地给万物的两种养分,用得好了,便能长出新的风景。”
正说着,上游传来孩童的惊呼。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踩滑了石头,眼看要摔进水里,离她最近的黑袍修士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捞,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小姑娘起初吓了一跳,见修士黑袍上绣着的火焰纹路在阳光下并不吓人,反而伸手摸了摸:“叔叔,你的衣服上有星星。”
修士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袍。那曾象征着杀戮的魔纹,此刻在溪水的反光中,竟真像闪烁的星辰。他忽然想起吴仙说过的“法由心生”,原来器物的善恶,从不在其本身,而在握着它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意。
水渠疏通时,夕阳已染红了半边天。溪水顺着新挖的侧渠潺潺流淌,一元木的根须在水中轻轻摆动,像在与水流道别。张木匠舀起一瓢渠水,递给黑袍修士:“尝尝?这水过了根须,带着点木香气呢。”
修士接过水瓢,一饮而尽。水滑过喉咙时,带着草木的清甜,也带着一丝他从未感受过的安稳——那是不再执着于“魔”的身份,坦然做个护渠人的踏实。
吴仙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阿芷把两生草移栽进陶罐,看孩童们捧着新摸的鱼虾向父母炫耀,看张木匠和修士们并肩往回走,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渐渐交叠在一起。
晚风拂过柳梢,带来稻田的清香。他忽然想起无妄源中那片“无”,此刻才真正懂得,所谓“万法归宗”,归的不是某个抽象的本源,而是这溪水与根须的相济,是凡人与修士的相帮,是道与魔的相融,是万物在彼此的需要里,找到的那个恰好的平衡。
夜色降临时,凡城的灯一盏盏亮起。吴仙站在山巅,看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流过田埂,流过新屋,流进每一户人家的水缸里。水流过的地方,法则的光芒与人间的烟火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网,网住了虫鸣,网住了笑语,也网住了他那颗早已与天地同频的心。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悟”什么,因为每一滴溪水都是答案,每一片柳叶都是注解,每一个在夏夜中安睡的生灵,都是大道最生动的模样。
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叶,叶面上还沾着溪水的湿气。吴仙笑了,这夏日的夜,这流淌的水,这人间的暖,原就是他寻了千万重界域,最终找到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