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不懂事,”皇帝柔和道,“爹已经罚过他了,他再不敢得罪你。”
幸姐的小脸上满是固执:“他泼了蜡油到我脸上,我现在还时不时做噩梦。爹不过是让他抄了几遍书、跪了几个时辰而已,不痛不痒的,为什么不让他也被蜡油泼一次?”
皇帝一愣,仔细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变:“这是谁教你说的?”
幸姐执拗地望着父亲:“没有谁教我,我自己想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最让人长记性。”
绍桢和皇帝一样意外,之前可从没听幸姐说过这种话。小孩子只看得见浅显的,还不懂政治意义。大皇子生母被废,自己丧失了最珍贵的嫡长子身份,已经够难堪了。至于什么抄书、罚跪,不过是洒洒水而已。
她赶紧将幸姐拉过来,严肃道:“你和大哥都是小孩子,心性没长成。惩罚他,只是为了让他知错悔过。抄书抄得手都没知觉,跪一炷香都够难受的,何况是几个时辰。这是最稳妥的惩罚。若照你说的,让他也被泼一次蜡油,该让谁去泼?”
幸姐绷着小脸:“我去泼!”
绍桢道:“你怀了报复之心,若是没把握住分寸呢,万一烫瞎了他的眼睛怎么办,那就成了我们理亏。下人们谁又敢对皇子动手?也总不能让你爹娘去泼吧?太不现实了。”
幸姐扭过头,希冀地望着父亲:“爹也这么想吗?”
皇帝缓缓点头:“以牙还牙太过野蛮。何况你们是兄妹,大哥不懂事,是他没被人教好,幸姐这么乖巧听话,比他强了一万倍,别跟他计较。”
可我就想以牙还牙!
幸姐在心里大喊着,蔫蔫道:“女儿知道了。”
皇帝耐心陪她玩了会儿,一时钦天监官员赶进宫,对着册子占卜半晌,并未测出不妥,皇帝神色不虞地让他退下。
幸姐则说要和侍卫玩投壶,告退回弘德殿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绍桢思索道:“方才问过柳儿,说是在昭俭宫碰上了宋婕妤,和宋氏吵了一顿,嚷嚷着衣服不合身、抢她佛珠之类的话,应该是想起些什么。可能是白日被我吓着了,怎么问她也不说,咬死了什么也没想起来。”
皇帝沉默了片刻:“她既然不想说,就别再问了。”
绍桢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没翻旧账,而是岔开话道:“这么大也该有点小心思。她和其他兄弟姐妹玩不到一块去,我想着,是不是从宫外招几个伴读进来,省得她没玩伴,有什么话不好对父母说,和玩伴聊聊,也好排解。”
皇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忽然道:“你怎么吓到她了?”
绍桢叹气:“胡医婆说我这几日心思有些重,让请太医仔细看看。太医也说不太好,我听着正烦,幸姐便冲进来要说什么,正好撞到枪口上,我凶了一句,就给她吓哭了。”
“她本来胆子就小……”皇帝欲言又止,“算了!前几个月不好好的吗,怎么这几日又害怕起来。胡氏和太医都说生了第一胎接下来便顺当,你别自己吓自己。”
绍桢嘟囔道:“我是担心到时候出什么岔子。宫里又不是只有我们。旁人再如何敬畏,还不是出了个吕氏。”
皇帝思忖片刻,商量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让她们都搬去西苑如何?幸姐不喜欢她们,也省得碍你眼。”
绍桢吓了一跳,赶紧道:“没必要。她们纵然去了西苑,若真有坏心思,也保不齐会使其他手段。我,我想回槐花胡同去生,你看怎么样?”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皱眉道,“宫里都不安全,宫外就更不安全了。别多想,产房内外人手都是你用惯的,四个稳婆也身家清白,绝无不妥。”
绍桢本也没指望他答应,退一步道:“那将产房设在坤宁宫吧。乾清宫人手太多,我不放心。这里也不是生孩子的地儿,总不能你在前面召见臣子,我在后面哭喊着生孩子。想都不敢想。”
皇帝其实不以为然,她在生孩子,自己还能有心思召见大臣?不过吕氏就是在乾清宫下的手,他难免理亏,又已经驳斥过她一回,她这几日也实在愁眉不展,还是顺了她的心意吧。
他只好点头。
得了他的准许,绍桢次日便着手搬去了坤宁宫。
她其实挺喜欢独居一宫的,住在乾清宫时,宫人难免时时以他为重,自己好像只是个借宿之人,连带着横山、岚光几人也不如端本宫升过来的宫人说话有分量。在坤宁宫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自己做主。
她琢磨着等孩子生下来也找个借口继续留在坤宁宫。
横山几人跟着迁过来倒是没什么,毕竟宫人居住的下房不会随着主子的居所变化。有改变的是自绍桢怀孕后新添服侍的保母,这些人精通孕妇产妇护理,是日夜服侍在绍桢身边的,她搬来坤宁宫,这些人便跟着从乾清宫的庑房住进了坤宁宫的庑房。
孩子满八个月,司礼监礼仪房选送的四个稳婆到了,都是从民间挑选接生经验丰富的妇人,皇帝先过问了一遍才送来坤宁宫。稳婆同样在庑房住下,日夜轮值服侍。毕竟这时随时可能生产。
皇嗣落地后要配备的人手同样已经选好。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嗣出生后便有养母、保母、奶母抚养,此外还有十数个老成宫人朝夕照顾。养母负责成人前的教育,保母负责日常起居照顾,奶母只负责喂养。
从诊出有喜开始,夫妇二人便开始挑选养母和保母,司礼监上了几次名单,人选才最终确定下来。养母姓姚,是宛平高家的儿媳,青春丧夫后在婆家守节,素有贤名,才学不凡,姚家祖上也出过阁老,近年来虽有没落,也还是清贵门第。
保母则是京城咸宜坊弓弦胡同一个秀才的妻子,生了五个儿子三个闺女,个个都抚养大了,育儿经验丰富,因为家里孩子太多,陶氏便应选入宫以补贴家用。
至于奶母则是满了九个月才定下来,奶府选了四个孕期相近的年青妇人备选,司礼监的选人标准大同小异,奶母清一色都是都是相貌端正、年少力壮,无体气无暗疾,身世清白。绍桢一一看过,选了一个姓王的妇人,其余三人则赏赐了布帛钱钞送还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