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风最猛烈的时候,义军的夜行飞翼送来足以救命的粮草和武器;
在暴风停歇的时候,狮威军冲出固英城,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向黑鳞骑兵发起猛烈的进攻。
对于黑鳞骑兵来说,见惯了手下败将,人肉军粮,也偶尔能见到像狮威军这样极难挫败的对手。
但是,他们从没见过一支军队能滑稽、荒诞又凶悍到这种地步。
狮威军的将士们穿着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铠甲,大多数人连军装都没有,穿着百姓家中最常见的大花棉袄。
有的裤腿短一截,有的袖子长得像水袖,乍看过去,简直像一群游街表演的戏子。
但当看清他们眼中如饿狼一般的无畏凶光,那饿得皮包骨头却高扬战刀的样子,简直如厉鬼异形时,黑鳞骑兵顿觉遍体生寒。
酣战两天一夜,黑鳞骑兵被打得退了又退,连忙拔营后撤。
这一次,狮威军没有去追,因为实在没力气了。
那点空投的粮草和心里憋着的一口恶气,让狮威军坚持了两天一夜。
现在斗志耗尽,只能急急回固英城休整。
如今,城中迎接将士们的不再是冷雪单衣。
整座固英城都被各式各样的包裹塞满。
满地都是空投来的物资。
将士们根本没心思追黑鳞骑兵,全都忙着收敛粮食、冬衣和武器。
堆成小山的包裹中,大部分都制式相同,看样子是义军接收民间捐赠之后,统一进行装点的。
也有些包裹颜色不同、大小不一,上面捆扎着带有姓名的布条,指名要给军中某个将士。
这都是没有通过义军,而是直接找到夜行飞翼,以重金雇佣飞翼投来的。
但若说金贵,包裹里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吃食和贴身衣物,比其他包裹多出来的,唯有一封封温情家书。
收到包裹的将士拿着家书,翻看着衣物上熟悉的针线,忍不住偷偷抹眼泪,而后便要被其他人哄笑一番,厚着脸皮讨些吃的才罢休。
叶峮也收到好几个包裹,不仅包裹巨大,还用最显眼的黄色布条写着“吾夫叶峮亲启,爱妻胡可卿”。
打开包裹,里面满满当当装了薄厚不一的七八套冬衣。
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霍帮亲卫服制,十几捆胡氏亲手做的酥饼。
这情形实在羡煞旁人,不言和几个相熟的将士们凑过来打趣:
“呦呦呦——‘吾夫’‘爱妻’——酸死啦——”
“为啥要亲启?咋的,怕我们抢叶峮哥裤衩子穿?”
“哈哈哈哈——”
叶峮被众人臊得大红脸,一边驱赶几人,一边将酥饼塞给不言:
“去去去,拿去分了,别来烦我——”
不言几个哄笑着去抢酥饼,叶峮忙着继续收拾东西,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甜蜜,口中却嘴硬地“抱怨”道:
“女人就是多事!让她在京都待着,非要回烟城!离战区离我这么近,不危险吗?这包裹整的,一两金运送一两银的东西,败家!”
不言将酥饼塞得满嘴,舌头简直分不开身说话:
“差不多得了啊!再说我想揍人了!欺负我没成婚,没人疼是吧!”
叶峮咧嘴“嘿嘿”一笑,紧紧捧着包裹,往帐子跑去。
经过主帐的时候,叶峮瞧见霍乾念和云琛也在收包裹。
一个个捆扎严密又精致的包裹里,全是霍帮堂口和京都寄来的东西,甚至还有苏家寄来。
云琛挑挑拣拣,从一个大包裹里翻出整整八斤的红糖砖,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感叹道:
“云望寄的这个好,不仅能吃喝,杀人也挺趁手。”
再拆开苏家寄来的:是一件黑得发亮、油光水滑的貂皮大氅,一看就齁贵的。
“苏正阳,啧……”她砸吧下嘴,“他该不会以为我喜欢墨墨,喜欢貂,是看上它们的皮吧?不管了,拿去给雪地里埋伏放哨的将士正合适。”
说罢她又拆开一个大红色的包裹,不用问都知道,是山寂寄来的。
她从里面哗啦啦倒出一大堆暗器和无义血卫的疗伤秘药,在那挨个查看。
叶峮眼睛都看直了,惊奇问:
“阿琛,你手里拿的是不是‘七魄丹’?无义血卫最厉害的疗伤续命秘药?听说三年练一颗!”
云琛打开一瓶,倒出一把红色丹药,对着阳光去看,果然在黄豆大小的丹药上看见“七魄”二字。
“应该是。咋了,这个很有名?”
叶峮啧啧称奇,“从前调查无义血卫的时候听说过,他们独门秘药‘七魄丹’有补血疗伤奇效,可令人无痛无惧,重伤流血不死。只是这丹药得来不易,听说是历代掌门秘制的,三年才得一颗,从不轻易示人。”
一听这丹药如此珍贵,云琛心里一暖,赶紧将手里的一把小心翼翼装回瓶子,扣上封塞,而后抛给叶峮一瓶。
“老规矩,兄弟同享!”
叶峮下意识扔掉手里所有东西,惊叫着接住瓶子,“别扔别扔!这么金贵的东西!慢着点!”
云琛又从包裹里拿出六瓶晃了晃,冲叶峮笑道:
“还有五瓶半,咱五个一人一瓶。”
“好!”叶峮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云琛说的“五个人”,是习惯性地指霍乾念,云琛,叶峮,花绝,还有不言。
想到如今“五个人”已变成“四个人”,叶峮的笑意慢慢退去。
他本不想叫云琛看出来,却见她脸上也没了笑容,正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丹药瓶。
二人遥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却有相同的血刺从二人心口疼痛穿过。
霍乾念自然看得出一切,他停下手中事务,走过去扶住云琛的肩膀。
她抬头望着霍乾念,又不像是在看霍乾念。些许模糊中,她好像又看见那张傲娇又孩子气的脸。
对于刀光剑影里穿梭的护卫们来说,除了兵器,就是疗伤的药最紧俏。
从前每逢有绝好的伤药时,几个亲卫总要争抢打闹一番才消停。
但真到了需要疗伤的时候,又是谁都舍不得吃,非得喂到对方嘴里才肯。
若花绝还在,见到这样好的续命丹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云琛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勉强笑道:
“多出来一瓶半,叫荣江、荣易和罗东东分了吧,也算正好。”
说话间,一队负责清点和运送包裹的队伍走过去,一名法算官拿着账册登记包裹,自言自语道:
“烟城来的包裹?谁叫‘花蕊’?”
花绝的花,蕊娘的蕊。
因为消息封锁的缘故,那个卖梨糖的姑娘还不知道爱人已去,至今还等着她的少年郎。
那长长的小巷路口,梨糖铺子前挤满了买梨糖的客人,纷纷抱怨着,催促着。
铺子后面,戴围裙的姑娘朝客人们甜甜一笑,表示歉意,接着继续手里忙活不停,将熬了几夜做的冬衣和两包梨糖收装起来,递给来取包裹的驿官。
驿官道:“这包裹得署名,不然送不到对方手里,会当作普通物资分掉。”
卖梨糖的姑娘脸一红,赶忙取下樱桃红的发带,系在包裹上,写下“花”字。
“这姓氏少见,送不错。但你不署名吗?”驿官又问。
犹豫了一下,樱桃红的发带上又添了个“蕊”字,总算圆满。
另一边,排了半天队伍的客人等得着急,忍不住叫道:
“蕊娘!先给我装二两梨糖吧!你的小相公跑不了,过两天打完仗就来娶你啦!”
“哈哈……”排队的客人们都笑起来。
如蕊娘所愿,包裹真的顺利抵达固英城。
只可惜,花绝永远也收不到那甜甜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