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庆明白,对方是想抱大腿,可问题在于,他根本不是来自那个很厉害的王家人。
他认真地跟马国宝解释,自己家九代务农,只有他父亲和那帮不成器的亲戚是半路进的工厂,而他自己则是靠上大学才进厂工作的。
“种田又不丢人,我才不屑靠蹭什么几百年都不沾边的王家名头来捞好处。”
王大庆最后认真强调了一句。
马国宝见他语气变硬,生怕惹他不高兴,赶忙转移话题到马鹿上:“混一顿饭不说,还给我二哥找了份工作,最后还挣了一百三十二块钱。要是传出去,怕是有不少人扛着枪也要上山打猎了。”
“打猎本就不稳定,民主屯赶山队的人不少,结果大多数还不是靠工分凑合着过?”
王大庆说这话,更多是说给自己听的。
亲眼见过大寨公社拥有的丰富山林资源,再对比民主屯的贫瘠状况,他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马国宝见自家大庆哥情绪又开始低落,赶紧琢磨着想点法子调节。
几秒钟后,马国宝猛地一拍手,笑着说道:“过几年不就包产到户了,到时候咱们南下出关闯荡,肯定能比现在过得好。”
王大庆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头问:“想法不错,那你是打算自己单干做生意,还是给别人打工?”
马国宝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刚才不过是随口转移话题,哪想过这些具体问题,可现在王大庆认真地问,他也只好认真思考。
可他才十八岁,识字不多,连县都没出过,眼界和见识都太有限,脑子一转就开始犯晕,可又不好意思承认,怕被看轻。
王大庆看得清清楚楚,却没点破。
马国宝想不清楚也没关系,反正他心里早有打算,以后就跟着王大庆,肯定不会没饭吃。
牛儿拉着板车,载着他们沿着小铁轨缓缓前行。
下午三点多,距离朝阳公社大街还有三百米的那片小树林里,突然冲出十来个手持木棍、铁锤等家伙的青年。
这群人排成一排,横在道路中间,堵住了去路。
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来找麻烦的。
刚才还在犯困的马国宝立马精神了,下意识就想往盖着马鹿的棉被下摸,突然想起今天没带毛瑟枪,额头立刻渗出冷汗。
“别慌,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王大庆淡定地从棉被下摸出一个装山货的箩筐。
马国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那群人身上,没发现他在动什么。
“看住牛儿,它胆子小,脾气还怪得跟大小姐似的,要是受了惊就不好安抚。”王大庆说着,跳下了车。
“小牛是公的。”马国宝小声纠正了一句。
“是母的。另外,你把脚收回去。”王大庆冷着声音,背对着他说。
马国宝把脚缩回来,不过只缩了一半就停住了。
“你是王大庆?”对面有个青年站出来喊道。
王大庆点了点头:“是我。”
“胆子挺大。”那人冷哼一声,“我叫尤添福,道上人都叫我‘福爷’。”
尤添福说着,下巴一扬,一个小弟赶紧凑上前来递烟点火。
其余人则站在他身后,一个个绷直了身体,握紧手里的家伙什,给尤添福营造出一种压迫感。
王大庆心里嘀咕着,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脸上却笑着道:“原来是福爷,不知找我有何事?”
“大哥想见见你,跟我走一趟。”尤添福吐着烟圈说。
从公社驻地回民主屯,即便牛儿发疯狂奔也得小一个小时,眼看太阳都要落山,王大庆心里其实只想着早点回去吃饭。
于是他多嘴问了一句:“敢问福爷的大哥是哪位?”
“你惹不起的大人物。”尤添福冷哼一声,“乃是咱们县里道上响当当的一位爷。”
王大庆听得直翻白眼,全是废话。
晚饭前能不动手他自然不想动手,便又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是为何找我?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种地的。”
“真他娘的墨迹,我大哥要见你,是你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尤添福不耐烦地吼道。
“搁这装什么犊子?这一个‘爷’一个‘大哥’的。”后面传来马国宝的怒骂声。
“我大庆哥不跟你走,你有本事就动手试试。”
一路上回答不了王大庆提出的问题,马国宝早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会见一帮人堵路连个理由都不说,他一下子就炸了。
“鳖孙,敢这样跟我老大说话!”
“兄弟们,上去把这小子屎都打出来。”
一群小弟大声嚷嚷。
“牛儿,化身红眼牛魔王,干他们!”马国宝大喊着,抄起牛鞭跳到牛背上。
他可是见识过牛儿红眼时的彪悍模样,自然寄予厚望。
另外,王大庆之前说这牛脾气不好,也是由此而来。
眼看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王大庆大声喊道:“各位,公社驻地就在附近,引来民兵队或者巡逻队,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几年前的大运动接近尾声,朝阳公社所属专区正开展恢复生产的大整顿,一旦真把民兵队引来,这帮人非得集体蹲派出所不可。
尤添福咬牙叫住了躁动的小弟。
“带我去看看你家大哥。”王大庆淡淡道。
“这就是一群来路不明的瘪犊子,哥你别去啊。”马国宝急了。
“别以为我们怕什么民兵队,只是我大哥交代过有分寸。”刚才点烟的小弟冷冷地挥舞着羊角锤,眼神凶狠,“你小子再废话,小心我先动你。”
王大庆看得出来,这伙人确实忌惮民兵队,他心里也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找自己?
他扭头交代马国宝:“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等着。”
说完又朝牛儿喊了一句:“原地呆着,回头给你加餐。”
牛儿眼中的血丝立刻消退,乖乖地“牟牟”叫着回应。
“王大庆……”马国宝紧张得连全名都喊出来了。
“有事围援。”王大庆简短回应。
马国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心头焦躁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围援”是他们打猎时常用的战术,一条猎狗诱敌,其他猎手负责围攻援助。
王大庆的意思是,真有事,他会发信号。
“走!”尤添福叼着烟,一甩脑袋往树林里走去。
王大庆也不含糊,紧随其后。
其他小弟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马国宝一眼,这才一同钻进树林。
他们一前一后,把王大庆夹在中间,堵死了逃跑的可能。
大约走了两百米,仍旧没有走出树林。
王大庆隐约看见前方出现建筑的轮廓,定睛一看,从大致结构来看,那是一座清朝时期的老庙宇。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里曾是早年间公社未拆分时的山神庙。
庙里供奉的是柳仙,传说是一条修炼成仙的黑蛇。
现在是文g时期,早在几年前就被砸过了,庙里的香火断绝,常驻的几位老人也早被拉出去批斗游街。
他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还有人来,还居然是混道上的,简直就像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是铁钩村那家的刘三乡?还是别的谁?
王大庆开始真正好奇起来,这个尤添福口中的“大哥”,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