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心兰猛地抬头,惊诧的目光死死盯着赵瑞刚。
瞳孔里闪烁的全是慌乱——
那些曾经在心底反复咀嚼,却不敢深究的疑虑,竟被眼前这人一语戳破。
自己心中的迷雾,被赵瑞刚一语道破。
穆心兰并不笨。
冯一涛父子的言行举止伪装得再好,也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
不论是日常的技术交流,还是上次的总结会,或者总结会后的一些言谈。
这一切都有太多不合理之处了。
穆心兰沉默了。
眼帘低垂着,久久不说话。
赵瑞刚也不再言语。
这姑娘在一零二所待了半年,冰雪聪明如她,哪会真的什么都瞧不出来。
刘彩云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搪瓷缸子水,递给她。
穆心兰接过搪瓷缸子,并没喝。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睫毛上沾着些许的水汽:“彩云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刘彩云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那我就喊你心兰妹子了。”
穆心兰攥着搪瓷缸的手指微微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我坦白,以前我对赵瑞刚有成见,总觉得他是为了私利搅黄北荒农场项目的小人。”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温和的刘彩云和正色的赵瑞刚,
“被救后我一直闷声不响,可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我忍不住想,一个满心算计的自私小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柔体贴,事事周全的妻子?”
说着,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现在想来,是我心存偏见了。”
她突然看向赵瑞刚,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能去你们大队车间看看吗?”
赵瑞刚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惊了一下:“去车间看什么?”
“不瞒你说,”穆心兰语气坦荡:“我之前对你有不小的偏见,连带着也看不上农村作坊,以为那就是瞎凑合。”
“可现在,我重新认识了你,知道你不是冯所长他们说的那种自私无赖。”
穆心兰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好奇:“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车间,能出你这样的人。又是靠啥本事,敢担北荒农场项目量的责任。”
她忽然想起离京前,父亲在书房里的叹息。
“走的时候我跟父亲说,想找找华夏工业的出路。他在工业技术里熬了这么久,都没给我个准话。我在一零二所待了半年,也依然没看清。”
穆心兰眼里突然亮起光来,“但我现在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能从你们大队车间里找到一些答案。”
赵瑞刚盯着这个思维颇为理想化的姑娘,不由笑道:“随便你吧!”
刘彩云一拍巴掌:“正好,那让大江婶儿带你去吧!我中午看到大江婶儿回家了,下午她还要去食堂呢。”
话音刚落,堂屋门口就传来大江婶儿爽利的大嗓门:“谁要跟我一起去啊?”
紧接着,就见一个微胖的身影掀帘子进来了。
一看到炕上坐着的穆心兰,大江婶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哟,这丫头长得真俊啊!听彩云说你叫穆心兰?啧啧,名儿也怪雅的,像戏文里的呢!”
刘彩云刚拿起搪瓷缸准备给她倒水:“大江婶儿来啦!正好,我还跟心兰妹子说,下午让你带她去车间转转呢。”
大江婶儿接过茶缸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炕边,风风火火道:
“那正好!我下午带丫头过去。我本是回来给瑞刚带个话儿,顺道看看晚晴妹子。”
说着,嘴巴朝窗外努了努:
“见她恢复得挺好,都教起娃娃们来了。正打算进屋找你们,就听到你们在说我了。”
赵瑞刚问道:“传什么话儿?是车间那边有事儿?”
大江婶儿道:“我家那口子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头批淬火件儿出来了,问你去不去瞅两眼。”
赵瑞刚笑道:“我就不去了,有大江叔和我大哥盯着,我放心。”
大江婶儿把茶缸子一放,站起来就往外走:“那行,我下午告诉他。”
说着转头看向穆心兰:“妹子,下午我来叫你,带你去转转!”
话一说完,掀帘子就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穆心兰望着空荡荡的门框,有些不知所措。
刘彩云笑道:“别见怪,大江婶儿就这脾气。她最是热心肠的,你放心跟她去。憋这么长时间了,当出去散散心也好。”
午饭后不多会儿,大江婶儿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心兰妹子,走不走?”
刘彩云送穆心兰出门来,就见大江婶儿从院墙处探出个脑袋。
俩人在门口汇合,一起朝着村外的车间走去。
穆心兰踩着黄土路,听着大江婶儿热情地问东问西。
“妹子,听彩云说你还是县里的技术员呢!”
穆心兰微微颔首:“我也就在所里打打下手,算是实习的技术员。”
大江婶儿边笑边道:“不瞒你说,县里的技术员啊,我也算见过不少了。但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俊的!”
穆心兰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连连夸赞,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江婶儿没察觉到穆心兰的羞涩,还在兀自说着:
“哎呀,要说还是你们城里人儿好看!看看,多水灵,多白净!可不像我们,土里刨食儿,这手啊脸啊,都跟老树皮似的!”
她说着,揪下根路边的酸枣枝,把上面的刺捋干净了塞给穆心兰:“这酸枣子熟了,你尝尝!”
说话间,两人拐了个弯儿,远远地能看到红砖灰瓦的车间。
“大江婶,赵瑞刚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穆心兰突然转变了话题,开口问道。
大江婶儿突然停住脚,故作深思:“他?”
嗓门陡然压低,眯起眼往四下瞅了瞅,“早先啊,他可是个没人待见的主儿!”
她故意拖长调子,吓得穆心兰心头一紧。
“下地嫌累,上工溜号,后来干脆啥都不干,就在外喝酒闲逛,回家就冲彩云妹子和小铃铛撒气,跟个丧家犬似的!”
一听这话,穆心兰顿时心下大惊,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倍:
“他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想起赵瑞刚对刘彩云的温柔模样,怎么也跟大江婶儿说的样子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