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婶儿看着她瞪大了眼睛的样子,拍着大腿笑出了声:“嗐!傻丫头,那是以前的老黄历。要不是你提出来,我早就忘了!如今啊,他可是早变了!”
她挽着穆心兰的胳膊继续往前走:“现在啊,他可是特别护老婆孩子的人!对了,你看到他家院子里的菜园子没?是不是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穆心兰想起那个不大的小院,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茂盛的海棠树上垂着不少半熟的果子。
墙角的鸡窝也垒得整整齐齐。
三分菜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最里边是丝瓜,秧子顺着架子爬到墙上。
往外是半人高的洋柿子架,红彤彤的洋柿子坠在绿油油的叶子间。
最外面还有矮墩墩的辣椒,和几排刚种不久的白菜。
她不由点点头:“难道他还是种庄稼的好手?”
大江婶儿爽朗地笑了:“庄稼好手算不上,但肯定算是顾家的男人!男人要只要顾家啊,眼里就有活儿!”
大江婶儿突然凑近她耳边:“不瞒你说,他家这院子以前都荒得长草,可现在你看,都把破院子拾掇得比新媳妇嫁妆还体面了!”
穆心兰若有所思道:“我以前只听说瓦窑大队车间能起死回生,全是赵瑞刚的功劳。但说他顾家,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大江婶儿笑道:“别的不说,只一件事儿,我们大队车间现在发展得这么好,正常人都想着从里面捞个铁饭碗。”
“按理说,赵瑞刚的功劳这么大,厂长非他莫属。当然了,这也是我们大队长的意思。可你猜,赵瑞刚怎么说的?”
穆心兰问:“怎么说的?”
大江婶儿学着赵瑞刚的语气:“他说,‘我不想在车间里牵扯太多精力,我就想守着媳妇儿孩子好好过日子!’这话把我们队长噎的呦,直拍大腿!”
穆心兰听得有些发愣:“可这样,不耽误车间发展吗?”
大江婶儿道:“耽误啥!我家那口子说,赵瑞刚现在只管研究国家需要的大技术,把握发展的大方向!没精力管车间这些基础的小事儿。”
“人家还特意从大城市里挖来个孙厂长,把车间,哦不对,不光咱们车间,还有外面好几家工厂呢,都给管得井井有条的!”
“孙厂长有啥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再找赵瑞刚商量解决!啧啧,我家那口子可说了,孙厂长在大城市可有名气了!是个天才呢!但这样的能耐人,都甘愿听赵瑞刚的话!”
“我记得孙厂长说,这叫……叫啥尽啥用来着……”
大江婶儿拧着眉使劲儿想。
穆心兰道:“人尽其责,物尽其用。”
大江婶儿一拍巴掌:“对对,就是这词儿!还得是你们文化人儿,懂得多,记得住!”
穆心兰听得心中诧异不已。
她这几天虽然对赵瑞刚有所改观,但到底认识不深,只以为他精通技术,能支撑起一个瓦窑大队车间。
但听大江婶儿的这些说法,仿佛赵瑞刚是个专家。
不,不仅仅是专家,更像是工业领域的领路人呢。
大江婶儿一路笑呵呵嘴巴说个不停。
穆心兰耳朵被大江婶儿嗓音填满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村子里不同的景象。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
墙根树荫里,五保户周大娘一边哼着梆子戏一边编着竹筐。
拐杖靠墙放在一边,竹篾在她手里慢慢翻着。
大江婶儿热情地招呼着:“周大娘,又在编筐呐!”
周大娘咧着没牙的嘴,乐呵呵地应着。
“大江婶儿,你们村……”穆心兰话没说完,担水的李嫂子扭着腰从远处过来,鬓角还别了朵新鲜的野菊花。
嗓门跟大江婶儿的有一拼:“大江婶儿!又要去食堂忙活啦?今儿炖肉不?”
大江婶儿拍着大腿笑:“炖!昨儿车间多分了五斤肉票,吃饱了工人们才有力气!”
她转头冲穆心兰使眼色,低声道:“瞧见没?搁年前啊,这嫂子连件不带补丁的褂子都找不着。”
“大江婶儿,你们车间还能吃肉?”穆心兰疑惑。
要知道他们在研究所,现在每人每月也只有半斤的肉票。
“今儿加餐!”大江婶儿乐呵呵道,“孙厂长说车间这个月超产,特意给每人申请了二两肉票!”
说话间,三个四五岁的娃娃追逐着跑过去了,手里还挥着用废铁丝拧成的玩具手枪。
穆心兰看到他们虽然穿的衣服有些破旧,但脸上也有些肉肉。
不像别村的孩子,面黄肌瘦的样子。
路上还遇到不少去田间上工的人们。
男人们都挺直了脊梁,脸上扬着笑,大刀阔步地走着。
女人们三五成群,边聊天边笑着,开怀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个个都精神气十足的样子。
看着穆心兰吃惊的表情,大江婶儿一脸的自豪:“是不是觉得咱瓦窑村的人,特别有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
穆心兰下意识地点点头,眼里满是疑惑。
“哈哈哈……”大江婶儿的笑声顿时冲上云霄。
“早先穷得叮当响,谁不是耷拉着脑袋下地?如今可不一样喽——”
“自打我们大队车间接了北荒农场的项目,家家户户每月能多领十斤粮食!”
车间深处传来机器轰鸣,穆心兰望着墙上“大干快上”的标语,耳朵里又传来大江婶儿的声音:
“眼瞅着车间慢慢红火,又能给社员们创收了。这日子啊,有了奔头,才能有干劲儿呢!你不知道那些后生,为了研究个什么零件儿,在车间熬了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还能哼着曲儿啃窝头哩!”
穆心兰看着眼前的车间门口,几个工人正在合力搬运崭新的机床零件。
汗水浸透了工装,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
可每个人眼角眉梢都飞扬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场景,与她在研究所走廊上,日日所见的技术员们抱着报表行色匆匆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瓦窑村,竟然真的能做到啊!”
她呢喃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突然想起离京前夜,父亲对着泛黄的工业规划图长吁短叹的模样。
那时她以为,改变只会发生在灯火通明的研究所里,却没想到在这黄土飞扬的村子里,一群沾着泥点和油污的手,竟能把希望变成活生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