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国子监大门,谢道珩对沈淮说,“为师在茶楼约了人,你先跟谢不二回去。”
沈淮没有回去,而是拐道去外城看铺子。
南坊市的铺子,在巷子里面,前后是百姓住宅,有点类似现代的城中村,环境不太好,但人流不错。
巷子里有包子铺、食肆、小酒肆、杂货铺、粮油铺、豆腐摊、面摊等,涵盖日常所需。
铺面不大不小,二十平左右。
后面带着一座小院,设有两间房,一个小厨房,院中打了一口井,井边安有一个磨盘。
沈淮看了一圈,觉得格局还不错。
前面店铺,后面住人,非常实用方便。
沈淮问,“这店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谢不二,“之前是卖豆腐的,店主经常缺斤少两,卖的豆腐也不新鲜,有人买回去发现馊了拿过来换,老板还耍赖不承认。
时间久了,便没人光顾了。”
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缺斤少两还卖馊货,你不死谁死?
“这条巷子,应该不止他们一家豆腐摊吧?”
“呐!”谢不二指着巷尾那家豆腐摊,“他们家开了很久,我七八岁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那里了,而且他们家的豆花味道不错,公子要不要尝尝?”
“行,来两份。”
谢不二拿了钱便跑出去,回来时端着两碗豆花。
沈淮尝了一口。
豆花细腻滑嫩,豆腥味很淡,美中不足就是不够甜。
“那豆腐摊除了卖豆腐和豆花,还卖别的么?”沈淮问。
“除了豆腐和豆花,还有豆酱、油炸黄豆酥,总共就卖这四样。”谢不二吸溜一大口豆花,才接着说道,“哦,有时候他们也会卖青团、李子这些。”
“你经常来这儿?”
“大人在这边有铺面出租,小人每个月都要过来收租。”
“这间铺面,不会是老师的吧?”
“是大人的。”
沈淮只是猜测,没想到铺面还真是老师的。
“西坊市那间也是?”
谢不二继续点头。
沈淮‘嚯’的起身,“走,去西坊市看看。”
西坊市的铺面,跟南坊市差不多,同样在巷子里面,只是对面是菜市,后面才是百姓住宅。
铺子大小、格局也是大同小异。
看完铺子,沈淮特意在巷子里逛了一圈,了解物价。
他发现,西坊市的东西比南坊市要便宜。
南坊市的豆花一份五文,这边一份四文;南坊市的草鱼,一斤十二文,这里卖十文。
汤面也是,比南坊市便宜一文。
蔬菜也比那边便宜。
两人回到道和院时,已是傍晚。
沈淮见管家指挥下人搬书,不禁问道,“管家这是?”
“这些书籍是大人叫老奴整理的,说日后公子会用到。”管家说,“这些书籍放在书架许久未动,都积灰潮湿了,老奴打算晾晒一番再搬去公子的书房。”
沈淮过去一看。
都是经子史集,还有名家注疏的四书五经。
很快,他将书籍放回去,“老师会友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估计是有事耽搁了,公子饿了就先传膳。”
沈淮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
上菜之时,他说,“管家,我方才跟谢不二去坊市看铺子了,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公子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便是。”
“麻烦管家帮我收十袋黄豆,五袋绿豆,两百斤槐花,两百斤鱼鳞干。”
“鱼鳞干?”管家一脸古怪,“公子所说的鱼鳞干,可是鱼鳞晒干而成?”
“正是。”沈淮点头,“此事可跟鱼摊老板谈价格,长期收购,清洗和晾晒事宜,交给沈金即可。”
谢不二好奇的看过来。
但他没问。
“具体用处,暂时保密。”沈淮卖个关子,“明天开始,我便要去国子监上课,前期的准备,只能劳烦管家操心了,稍后我列个清单,管家按清单准备即可。”
想要开铺子,物料要准备,人也要准备。
沈金和阿大四人还不能独挡一面,所以得借用老师的人,或者管家帮忙找人。
饭后,沈淮写了份简易计划书。
里面包含物料、人员配置与安排。
管家看了之后,立马去找谢道珩。
此时的谢道珩,微醺的靠在椅子上。
“何事?”见管家找来,才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公子写的计划书,大人看一看。”
“什么计划书?”谢道行一看,不禁笑道,“考虑的还挺周全,你按照他安排的准备即可,至于掌柜人选,从那些二掌柜挑一两个人出来。”
“大人,依老奴之见,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公子后面定会有大动作,到时人手难免不够,是否要老奴提前物色?”
牙行里,普通奴仆大把,但像账房、掌柜这种人才,并不多见。
需要抢,亦需要运气。
当然,除了牙行,他们也有自己的渠道。
“此事先缓缓,多留意是否有田出售,一有消息,不论大小,即刻下手。”
“是。”
管家得了准备,出去安排事情了。
沈淮今晚睡得比较早。
卯时三刻刚醒来,碧青就端着水盆进来了。
洗漱完毕,立即出发国子监。
刚进教室,就见两名学生站在讲台上,一人拿着登记簿,一人在数人头。
“新来的?”拿登记簿的学生问沈淮道,“叫什么名字?”
沈淮拱手,“在下沈淮!”
“这是你的位置。”指着前面的空位置,“我是东一斋斋长李科,负责每日点卯,他叫王传盛,负责纠察纪律,迟到三次以上,罚抄《礼记》一篇。”
“多谢。”
沈淮走到位置上。
刚坐下,就听到王传盛的声音响起,“萧策,本月迟到累计三次。”
沈淮惊愕抬眸,恰好看到萧策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来。
他依旧一身红衣,头上的发带如同他的气质一般,张扬的在空中肆意舞动。
“萧兄,好巧!”
沈淮主动打招呼。
准备走过去的萧策顿住脚步,这才看到沈淮。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还跟我同一个斋,这下热闹了。”萧策上前搭住沈淮的肩,“对了沈兄,赵六那小子就在隔壁,你若是想找他单挑,我可带你过去。”
沈淮微笑,“多谢萧兄。”
李科和王传盛没想到两人认识,颇为意外。
他们想不通,初来乍到的沈淮,怎么会认识萧策这种经常违反纪律的学渣。
李科想上前提醒沈淮,却被王传盛阻止了。
“李兄别冲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李科觉得,那赵槊也不是什么好鸟,有胆找赵六单挑的沈淮,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衡权利弊后,李科收回发散的爱心。
接着看向萧策,“今晚留堂抄《礼记》。”
说完,捧着登记簿去了绳愆厅(纪律部门)。
萧策一脸无所谓的‘嗤’了一声,然后对坐在沈淮身后的人说,“换个位置。”
那人什么都没说,收拾东西就去了后面。
萧策坐到位置上,用脚踢了踢沈淮的凳子,“萧兄,你住哪号房?”
沈淮转身,“我还没铺盖搬进来,你呢,住几号房?”
国子监是有宿舍的。
沈淮不住里面,但还是申请了一间,方便中午休憩,也防下雨天或者留堂时留宿。
“我住天字七号房,谢三就住我隔壁,赵六住地字二号房。”
“萧兄好像……很关心赵槊。”
萧策却反问道,“你不想知道赵六的情况?”
“不过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关注的?”沈淮一脸不以为然,“我奉师命来的国子监,有任务在身,可没闲功夫搭理这种无关紧要之人。”
哟嚯!
还挺狂的!
萧策看沈淮的眼神,仿佛看到了知音一般,欲要再说什么时,授课的博士来了。
这节课讲授《尚书》中的难点。
讲解内容比在县学时的更加深入,侧重点在分析上。
国子监早上有两节课,下午比较自由,可以选择在教室自习、写课业,也可以在宿舍自学。
另外,君子六艺可以选修。
学习地点在六艺广场。
也有公开课,讲授律典、算学等课程。
上午的课程,主要有五经课、历史与制度、礼仪与书法,这三大科目轮流上;下午自由安排,有助教巡逻,不懂可以请教。
当天有课业的,酉时(下午五点)前统一交给斋长,再由学正检查,完成且合格才能离监。
不合格者留堂。
若课业连续三次不合格,有惩罚,超过五次,通报司业并请家长。
像萧策这种学渣,也只敢在红线边缘反复横跳。
并不敢触碰红线。
因为他也是要脸的。
讲经博士很专业,由浅入深,层层剖析,再从表层到本质,他的授课方式,并非宣科照本,更像累积了多年经验,有一套自己的教学方式。
难点在哪里,需要注意什么,他都十分清楚。
沈淮听得很认真,并且做了笔记。
结束时,他还意犹未尽。
第二节课是《史记》课,课中正好讲到秦始皇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
博士让大家评价秦始皇功过是非。
大多学生认为,秦始皇修建长城,劳民伤财,法律苛严,且焚书坑儒,是暴君,秦二世而亡乃是天意。
萧策听到这些讨论,‘嗤’了一声。
然后,他就被点名了。
萧策也不杵,站起来说道,“秦皇汉武,梁宗夏祖,始皇不焚书如何统一,那些胡说八道的江湖术士也配称读书人?”
那些说始皇焚书坑儒,仁义不施的人,心下不服,却没人站出来反驳。
因为萧策是皇族,惹不起。
“学生也赞成萧策的说法。”沈淮站起来,“始皇统一六国,结束诸侯分裂局面,修建长城抵御外敌,开灵渠修驰道,开创帝制,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功在千秋。”
萧策没想到,沈淮会站起来。
暗中抬脚踢了一下沈淮的凳子,觉得他跟那些只会读酸书的人不太一样。
博士抬手示意二人坐下,“你们可知当初圣昭太祖是如何评价始皇的?”
诸生纷纷看着博士。
博士不紧不慢的说出四个字:“千古一帝。”
见众人神情不一,他也不做解释,直接宣布下课。
“沈兄,走,我带你去膳堂。”
沈淮确实不知膳堂怎么走,于是跟着萧策出去了。
“斋长,这沈淮是何身份?”
有人拉住李科问道,“他不是跟我们一样么,怎么会认识皇室中人?”
李科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是何来历,你们要是好奇,可以去东二斋打听打听。”
真有人去了东二斋。
李科和王传盛见状,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
这个班,大部分学生都是从各省举荐过来的举子,只有小部分是二代。
大家虽同在一个班,但泾渭分明。
膳堂里。
很多人在排队打饭。
萧策拉着沈淮,直接冲到前头,“让让,让让。”
排在最前头的人,见是萧策,默默的往后退。
后面的人似乎见怪不怪,很自觉地往后挪动。
沈淮见状,就知道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了。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再来两个鸡腿。”萧策一通狂点,然后随意指着一个人,“你,帮小爷把菜端到一号桌。”
然后,拉着沈淮大摇大摆的去了一号桌。
很快,有人端菜过来。
“赏你了。”萧策丢出一块碎银,那人拿了银子默默走人,一点没有被指使而伤自尊的迹象。
看着桌上摆的饭菜和鸡腿,沈淮笑道,“看起来挺不错的,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你试试就知道了。”
萧策拿起鸡腿就要吃的瞬间,突然看见对一抹月白色,连忙踢了沈淮一下,兴奋道,“快看,是祝山卿,给你下战书的祝山卿。”
沈淮顺着萧策指的方向看去,很快就看到了祝山卿。
他身穿月白色宽袖襕衫,头戴玉冠,自带一股清冷感。
“祝山卿!”萧策大喊。
祝山卿看了过来,眼神如他的气质一般,清凌凌的。
“过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沈淮这下终于确定,萧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还喜欢制造热闹。
“在下沈淮。”见祝山卿朝自己看来,沈淮起身作揖,“听闻祝公子不到弱冠之龄便以一首《相思》名动京城,今日遇见,实属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