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宁晨突然一顿,“听说罗成现在在你手下?”
“是啊陛下。”薛仁贵点头,“太子殿下说罗成是大幽本地人,熟悉边情,是难得的将才,北境战事结束后不久,就把他从张定边水师那边调过来了,在末将麾下当个副将,管着几个要紧的隘口。这小子,身手好,脑子也活络,是个好苗子。”
“哦…太子安排的…好苗子…”宁晨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看着薛仁贵,“老薛啊,看来…你这把老骨头,也快到该歇歇的时候咯。”
薛仁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带翻了凳子,脸上血色褪尽,声音都变了调:“陛…陛下?!您…您是说…太子殿下他…他也要把末将调走?这…这是您的旨意吗?”
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一头被突然告知要离开领地的老狼。
宁晨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指了指凳子示意他坐下:“瞧把你吓的!要是朕的意思,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让太子去当这个恶人?朕一道旨意,你还敢抗命不成?”
他收敛笑容,语气带着点调侃,“笨!朕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回去和老兄弟们聚聚,喝喝酒,下下棋,享享清福,不比在这边关喝风吃沙强?”
薛仁贵被宁晨的话弄得有点懵,愣愣地坐下:“陛下…末将愚钝…可…可我这…还没接到旨意啊?”
“别急,”宁晨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过不了多久。快了。”
薛仁贵张了张嘴,看着宁晨笃定的神情,最终把满肚子疑惑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复杂和一丝莫名的悲凉。陛下…似乎什么都知道。
果然,宁晨一行悄悄离开楚城还不到半个月,一匹快马就带着太子的诏书冲进了大幽都督府。
“都督!长安急令!太子殿下召您即刻回京议事!”传令兵将盖着东宫印玺的信封呈上。
薛仁贵拆开一看,内容和当初给岳飞的那份大同小异。先是夸奖他镇守大幽劳苦功高,然后说京畿防务有要事相商,需他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帅回京“参赞军机”,最后还“贴心”地加了一句:副将周青,熟悉边务,可一同带回,以备咨询。
薛仁贵拿着诏书,站在熟悉的大堂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陛下的话,言犹在耳。他沉默良久,最终只对身边同样脸色凝重的周青说了一句:“收拾东西吧,老周。回长安。”
当薛仁贵和周青风尘仆仆赶到长安东宫复命时,太子宁远的态度依旧温和而客气。
“薛帅一路辛苦!”宁远放下手中的奏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京畿新编练了几营禁军,器械、阵法皆需革新。孤思来想去,非薛帅这等沙场宿将亲自主持操演不可。此事关乎长安安危,万望薛帅莫要推辞。”
薛仁贵心中一片冰凉,脸上却只能维持着恭敬:“末将领命。只是大幽防务…”
“薛帅无需担忧。”宁远仿佛早就等着他问这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罗成将军骁勇善战,熟悉大幽边情,更兼年轻有为,精力充沛。孤已下旨,由他暂代大幽都督一职,总揽军务。薛帅尽可安心在京操练新军。”
薛仁贵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在楚城客栈里,陛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那句“快了”。他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走出东宫那巍峨的宫门,长安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薛仁贵却觉得脚步异常沉重。周青跟在他身后,也是面色灰败,低声骂了句:“兔死狗烹…”
薛仁贵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噤声!” 他抬头看了看这座熟悉的、却又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皇城,心中五味杂陈。去哪里?回那个冷清的、空荡荡的薛府吗?
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了韩信。那位功勋卓着,如今却在长安荣养的老帅。他记得韩信的新府邸大概在城西。
“老周,你先回去。我去…看看韩元帅。”薛仁贵声音有些沙哑。
周青叹了口气,点点头,独自离去。
薛仁贵凭着记忆,七拐八绕,找到了城西那座簇新却显得有些冷清的韩府。朱漆大门紧闭。他上前叩了叩门环。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老门房探出头,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
“烦请通禀一声,薛仁贵,前来拜访韩元帅。”薛仁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
“薛仁贵?”老门房显然听过这名字,愣了一下,脸上的警惕少了几分,但还是带着点不耐烦,“等着。” 门又关上了。
薛仁贵站在门外,看着门楣上崭新的匾额,心中更添几分落寞。堂堂大幽都督,如今连个门房都…
没等多久,门再次打开,这次开得大了些。老门房脸上居然堆起了点笑容:“薛帅请进!我家老爷正和几位将军在后院喝酒呢!您来得正好!”
喝酒?和几位将军?薛仁贵心头一动,带着疑惑跟着门房穿过几进院子,越往里走,竟隐隐听到一阵喧闹的笑骂声!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转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宽敞的后花园里,灯火通明。一张大石桌旁,围坐着几个人,酒坛子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和烤肉的香气。
“老韩!你他娘的又耍赖!这碗酒必须干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不是李存孝是谁?他正指着韩信,脸红脖子粗。
“放屁!李傻子!明明是你先晃了骰子!想灌老子?门儿都没有!”韩信穿着一身宽松的葛布袍子,袖子挽到胳膊肘,脸上也带着红晕,哪里还有半分荣养的颓唐?他一把推开李存孝递过来的酒碗,眼神却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