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规矩与人心
鲁师傅的青砖,说好三五日到,黄曼曼便安心在家里准备着开工前的各项琐事。
只是这短短的三日等待,杨家却不怎么平静。
几乎是从杨富贵宣布完招工规矩的第二天起,杨家老宅的门槛就快要被人踏平了。
“富贵啊,你看我家那二小子,壮得跟牛犊子似的,你咋就不能通融通融?”
“他二哥,你跟曼丫头说说,俺家老婆子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儿嘛!”
杨富贵被缠得头昏脑涨,只能一遍遍解释:“这是曼丫头定的规矩,一人一户,谁家都一样,我这个当爹的也不能搞特殊。”
杨有福那边更是清净不了,王秀华本就沉默寡言,被各路沾亲带故的婶子嫂子堵在屋里,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杨有福。
杨有福只能打着哈哈:“嫂子弟妹们,这事儿我真做不了主,得问曼曼那孩子。”
杨有金和钱多多那边,钱多多倒是泼辣,直接叉腰挡在门口:“我说各位叔伯婶娘,咱们可都说好了的,曼丫头定的规矩,谁都不能破!你们这样是为难我们家有金,还是为难村长大哥?”
饶是如此,依旧挡不住那些想多占一个名额的人家,那点小心思跟猫爪子似的,挠得人心痒痒。
最执着的,莫过于杨老太。
第一日,杨老太拄着拐杖,由杨有金扶着,颤巍巍地来了杨富贵的房间里。
彼时黄曼曼正在跟杨富贵商量采买物料的细节。
“老大媳妇……哦不,曼丫头,”杨老太一开口,就带着几分长辈的熟稔与不容置喙,“我琢磨着,天赐媳妇媛飞泼辣能干,让她管着厨房采买,肯定错不了。至于天赐,他脑子活泛,也能帮着跑跑腿,记记账啥的。”
言下之意,是要给杨天赐和李媛飞都安排上活计。
黄曼曼放下手中的账本,抬眸看向杨老太,神色平静无波。
“奶,作坊刚起步,人手方面,我已经有了章程。叔叔婶婶那边,按规矩,只能去一人。”
杨老太脸色一僵:“曼丫头,这自家人,咋还分得这么清?”
黄曼曼淡淡道:“正因为是自家人,才更要以身作则,免得村里人说闲话,说爹这个村长处事不公。”
杨富贵在一旁听得直点头,却不敢看杨老太的脸色。
杨老太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然被杨有金扶走了。
第二日,杨老太又来了,这次是直接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晾晒豆渣的黄曼曼。
“曼丫头啊,奶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杨老太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可你想想,这作坊是你爹和你几个叔叔的脸面,多用自家人,总比外人来得放心不是?”
黄曼曼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子,阳光洒在她身上,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奶,用人唯贤,这作坊要做大,就不能只看亲疏。”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名额已经定了,若是随意更改,对那些已经报了名的人家,也不公平。”
杨老太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跺了跺脚:“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
说罢,气呼呼地又走了。
黄曼曼看着她的背影,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动。
她知道,杨老太不会就此罢休。
果不其然,第三日,也就是鲁师傅的砖预计要到的前一天,杨老太又来了。
这一次,她是一个人来的,也没有去杨富贵屋里,而是直接站在了黄曼曼的屋门口。
彼时黄曼曼正在屋里画着作坊内部更细致的规划图。
“曼丫头!”杨老太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黄曼曼放下笔,起身开门。
“奶,您怎么又来了?”她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前两日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杨老太看着黄曼曼那张过分年轻却又过分冷静的脸,心头憋着的那股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曼丫头,我老婆子今天就把话给你挑明了!”
杨老太深吸一口气,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天赐是你小四叔,他从小就机灵,你爹老实,你二叔闷葫芦,以后这家业,不还是得指望杨三爷帮衬着?”
“你非得这么死脑筋,一家一个,这不是把自家人往外推吗?”
“我老婆子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办事的!你让天赐两口子都去作坊帮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太太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些发颤,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固执的光。
其实也是杨三爷上回拿了一两银子。
黄曼曼静静地听着,等杨老太一口气说完,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奶,规矩就是规矩。”
“自我宣布招工条件的那一刻起,‘每户限一人’就是铁律。”
杨老太气得嘴唇哆嗦:“你……你这是不孝!”
黄曼曼眸光微凛,声音却愈发沉静:“奶,若是因为多给了杨三爷家几个名额,坏了作坊的根基,失了人心,那才是最大的不孝,不仅对不起爹,也对不起杨家列祖列宗。”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院外那些隐约可见、探头探脑的身影。
那些都是等着看杨家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村民。
黄曼曼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不高,却足以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
“从明日开工起,所有上工的人,都必须是名单上登记好的。”
“若再有任何人,到我爹、我二叔、三叔,或者我这里来说情,想要额外安插人手……”
她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那么,不仅说情的人家名额作废,被说情的那一户,也一并取消资格,永不录用!”
“往后作坊再招人,也绝不会考虑!”
此言一出,院子内外,一片死寂!
杨老太被黄曼曼这番斩钉截铁的话给震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文静秀气的丫头,骨子里竟如此强硬,说出的话,更是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狠劲儿!
院外那些原本还存着侥幸心理的村民,此刻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一家都别去?永不录用?
这惩罚也太重了!
那可是顿顿有肉,每天还有臭豆腐和年糕的好活计啊!谁敢拿这个去赌?
黄曼曼看着杨老太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坚定:
“奶,我这么做,是为了作坊好,也是为了杨家村好。”
“若是人人都想凭着关系进来,那这作坊迟早要乱套。”
“我希望,咱们杨家村的作坊,能长长久久地办下去,让家家户户都能跟着受益。”
说完,她对着杨老太微微躬了躬身:“奶,您老人家消消气,回去歇着吧。明日开工,还得请您老过去坐镇呢。”
杨老太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黄曼曼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不甘,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她转身,默默地走了。
这一次,她的脚步,显得格外沉重。
而随着杨老太的离开,那些原本还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也彻底偃旗息鼓。
其实他们心中还是十分不平的,说的那么好听,其实自己家里的一个也没少用。
最开始的豆腐摊子,可不就是杨有金杨有福他们吗。
哪里想到我们村子里的人一半的事。
不过说到底,也是人家自己的本事。
但是黄曼曼那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一时间,村里那些因为名额问题而起的议论声、抱怨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伙儿都明白,这曼丫头,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谁要是敢触霉头,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乎,等鲁师傅的青砖如期运到杨家村时,所有报上名的人家,都老老实实地按照名单,派出了自家最得力的劳动力。
开工那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鲁师傅亲自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徒弟放线打桩,杨家村的村民们则在他的指挥下,干劲十足地投入到作坊的建设中。
黄曼曼承诺的福利,一样不少。
男工三十文,女工十五文,工钱日结。
包午晚两餐,大锅菜里肉块翻滚,香气飘出老远。
午餐时,每人雷打不动的一块金黄酥脆的臭豆腐,一块香甜软糯的口味年糕。
那滋味,简直美得让人找不着北!
村民们何曾干过这样舒坦的活?
工钱高,吃得好,心里头那股劲儿就别提了!
再加上鲁师傅是行家,指挥得当,井井有条,干起活来事半功倍。
原本预计需要两个月才能建成的砖瓦作坊,鲁师傅拍着胸脯保证,照这个干劲和效率,一个月足矣!
“曼丫头,你这法子好啊!”鲁师傅一边啃着臭豆腐,一边对黄曼曼赞不绝口,“这些人吃饱喝足了,干活都跟拼命似的!照我看,要不是这夯土的院墙得慢慢晾晒,怕是十天半个月就能给你把主体框架都搭起来!”
黄曼曼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正是她想要的。
其实,她坚持“每户一人”,并非真的吝啬那几个名额。
她有更深远的考量。
眼下正是水稻刚刚种下的时节,田里的活计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后续的除草、看水,一样都不能少。
若是各家各户的壮劳力都一股脑儿地涌到作坊工地来,图这眼前的三瓜俩枣,那田里的稻子怎么办?
到时候秋收若是歉收,村民们不会反思自己是否疏于照料,只会觉得是稻种不好,或是老天爷不作美。
一旦粮食出了问题,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末世的经历让她深刻明白,食物,永远是生存的根本。
她不敢赌人心,更不敢拿全村人的口粮去冒险。
所以,她宁愿自己承担一些“不近人情”的骂名,也要将这个规矩执行到底。
好在,这种潜在的“骂名”并没有持续太久。
仅仅是作坊开工两天后,看着那平地而起、初具雏形的坚固墙体,闻着每日飘荡在村子上空的肉香,感受着家里实实在在多出来的铜板……
村里哪里还有半分抱怨和非议?
“曼丫头真是咱们村的福星啊!”
“就是!这砖瓦房盖起来,多气派!以后咱们杨家村也是有大作坊的村子了!”
“天天有肉吃,还有臭豆腐年糕,干活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早知道曼丫头这么有本事,当初就不该听风家那些屁话!”
赞扬声、感激声,取代了之前所有的不满和揣测。
黄曼曼听着这些发自内心的声音,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人心,有时候很简单。
你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便会回报你最淳朴的善意。
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实力和智慧,去制定规则,并维护规则。
作坊的建设如火如荼,一切都朝着黄曼曼预想的方向发展。
她每日除了监督工程进度,便是带着黄小石和黄小丫,开始为作坊正式投产做更细致的准备。
豆子的筛选、浸泡,各种调料的配比试验,还有未来销售渠道的初步构想……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日,黄昏。
黄曼曼正和杨富贵在院子里核对刚采买回来的香料,准备为明日上工的村民们提前腌制一批肉。
夕阳的余晖将父女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略显慌张的声音响起:
“村长!村长!不好了!出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