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没有回答。他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这就是我们家族所处的困境,德拉科。”卢修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那只手很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重量。“我们没有退路。一旦他回归,马尔福家族必须第一个表明我们的忠诚。否则,罗齐尔的下场,就是我们的明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莉拉,你在想该如何向她解释。”
德拉科猛地抬起头。
“但是,德拉科,”卢修斯俯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这么做,第一个有危险的,恰恰就是她。”
“您……您说什么?”
“贝拉特里克斯是她的母亲,是黑魔王把她变的……如此疯狂,如此强大,”卢修斯的语气变得尖锐,“黑魔王回归后,会用一样的方法,把她变成第二个贝拉特里克斯,甚至比她更疯狂,更强大。”
“而你,如果成为他的心腹,如果你能说服黑魔王,或许还有机会保护她。用你自己的方式。”
卢修斯的话,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扎进了德拉科最深的恐惧里。把莉拉变成第二个贝拉特里克斯?不——绝不。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决定。”卢修斯直起身,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疲惫的平静,“路在你脚下,德拉科。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卢修斯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德拉科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和沉重的寂静中。
不知过了多久,德拉科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个梦游者一样走出了书房的门。
他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他不能去莉拉的房间,他怕她会从他身上闻到死亡和呕吐物的味道。
他也不能去找母亲,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睛。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皮姆西。”他低声叫道。
家养小精灵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去……去看看莉拉小姐,”德拉科的声音很轻,“看看她睡得好不好,还有没有发烧。如果她醒了,就告诉她我在帮父亲处理一些……家族事务,很快就回去。守着她,皮姆西,不准离开。”
“遵命,少爷。”
皮姆西消失后,德拉科转身,走向了另一条通往城堡顶端的、狭窄的螺旋楼梯。那是他童年时最喜欢的地方,是他的秘密基地——阁楼。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从布满灰尘的天窗洒下,照亮了房间里堆放着的、属于他童年的一切。那把玩具飞天扫帚,那个火龙模型,还有一整套的巫师棋,棋子们都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他蜷缩在一堆盖着白布的旧家具后面,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月光透过天窗,在他脚边投下一块苍白、无声的光斑。
昨夜之前,黑魔王、食死徒,对他而言只是父亲书房里那些上了锁的书籍,是家族聚会时大人们语焉不详的往事,是一个遥远的、几乎与他无关的符号。
他所烦恼的,不过是学业,是魁地奇,是如何在不激怒父亲的前提下,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他爱上了莉拉。
多么可笑。多么天真。
父亲那张充满恐惧和顺从的脸,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眼球后面。
马尔福家族的骄傲,纯血统的荣耀——在那个戴着面具、单膝跪地的时刻,这一切都显得像个廉价的笑话。
伏地魔甚至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卢修斯·马尔福抛弃所有尊严。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力量。一种超越了所有规则、所有道德、所有情感的力量。
不,他想,也许那根本不是力量,那就是规则本身。
德拉科的思绪在狂乱地冲撞。他像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地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的出口。
投靠邓布利多?
他或许会利用他们,但绝不会真正信任一个马尔福。如果坦白了一切,就间接承认了父亲曾是食死徒的事实。
魔法部?
福吉连小天狼星的逃脱都无法处理,那群蠢货只会把头埋进沙子里,直到黑魔王的魔杖抵在他们额头上。
逃离英国?
他们能逃到哪里去?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放弃家族传承了十个世纪的土地和财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德拉科闭着眼睛痛苦的思索,他不知道该怪谁,是什么导致这一切的发生,这一切的根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哈利·波特吗?
如果不是因为波特,黑魔王就不会倒台,食死徒就不会被清算,他的父亲就不会活在谎言里,莉拉的父母也不会被关进阿兹卡班。
如果不是因为波特,莉拉就不会被迫参加那个该死的三强争霸赛,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危险。
现在,甚至连黑魔王的回归,似乎都与那个男孩息息相关。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无辜的,被迫卷入其中,成为了……孤儿。
德拉科无法理解,但他能感觉到一种恨意。在这一刻,因为这份深刻的恐惧和无力,这种恨意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和强烈。
他闭上眼睛,试图不去想那些恐怖的画面,但莉拉的脸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是在天文塔上,她说“我爱你”时,眼睛里比任何星辰都明亮的光;是在霍格沃茨特快上,她靠着自己肩膀沉睡时,呼吸均匀而温暖的样子;是在庄园的玫瑰园里,她抱着阿尔忒弥斯,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这些画面,甜蜜得让他心痛。
可另一个女人的脸与莉拉的重叠在一起。贝拉特里克斯。她也有着浓密的黑发,精致的五官,说话时会偏着头,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会因为听到别人的惨叫而兴奋地拍手,会用最残忍的咒语折磨无辜的人,就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她不能变成那样。德拉科的胃又开始一阵抽搐,他用双手抱住头。
“爱,是责任。是保护。”父亲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他一直以为,保护,就是为她挡住一两个恶咒,是在她被欺负时站出来,是熬制一瓶能让她在比赛中更安全的魔药。
但现在他明白了,那根本不算什么。
他想起了晚宴上母亲恳求的眼神,想起了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如果…如果家族真的被摧毁,她会怎么样?她会像小巴蒂·克劳奇的母亲一样,在悲伤中迅速凋零吗?无论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是绝望杀死了她。
不,我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真正的保护,是在末日降临之前,为她砌起一座足够坚固的墙,把所有的黑暗、肮脏、恐怖都挡在外面。
即使……即使那意味着要把自己也关进黑暗里。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阁楼里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
德拉科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但他站得很直。
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彻底死去了,又有什么东西,正以一种冷酷而坚定的方式,重新生长出来。
他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父亲的庇护,或者索取莉拉的安慰。他必须承担起“马尔福继承人”的责任了,即使这份责任是痛苦和违心的。
为了母亲,为了家族的存续,更为了莉拉。他要让她继续生活在那个有魁地奇比赛、有圣诞舞会、有愚蠢的校园传闻的世界里。
他要让她继续任性、乖张,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任何人,可以因为一点小事就和他闹脾气。
他要保护她的天真,即使这份天真,是建立在他的痛苦和伪装之上。
他推开阁楼的门,走下螺旋楼梯,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
卢修斯似乎一夜未眠。他看到德拉科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我想好了。”德拉科说,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卢修斯抬起眼,灰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审视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年轻的脸上,属于少年的稚气和冲动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重的冷静。
“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
卢修斯沉默了很久,久到德拉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然后,他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很好。”他从长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羊皮纸,递给德拉科。
“这是……你需要知道的一些事。你的任务,就是配合一个人,完成他接下来要做的一切。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的母亲,和莉拉。”
德拉科接过那张冰冷的羊皮纸,感觉它有千斤重。
“为什么?”即使他已经知道答案。
卢修斯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别忘了她和波特的关系。他们是‘彼此的珍宝’。在尖叫棚屋,在魁地奇球场,在黑湖底下,她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救了他。你敢保证,她不会为了救波特的命,而破坏我们所有的计划吗?”
德拉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德拉科,”卢修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冷酷而清晰,“你是在乎你母亲的命,还是在乎波特的命?你敢赌吗?”
窒息般的沉默。
“母亲,当然是母亲。”德拉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和她分开。”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唯一的条件。
卢修斯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随你吧。”
他走出书房,关上门,将父亲和那些黑暗的秘密一起隔绝在身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握着那张羊皮纸,感觉它仿佛有千斤重。
他下意识地走向莉拉的房间。他想见她,想立刻见到她。他想看看她熟睡的脸,想确认她还是安全的,还是属于他的。他走到她的房门前,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如果我告诉了她……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震。
那个连接……她和波特之间那个该死的灵魂连接。
他怎么忘了这个——
莉拉曾经断断续续地告诉过他一些关于那种连接的感受——她能感觉到哈利的情绪,甚至能看到他的一些记忆片段。波特也能感觉到她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和莉拉之间。
他不能告诉她。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因为他无法信任那个该死的、他无法控制的诡异魔法。
如果他告诉了莉拉,就等于间接告诉了哈利·波特。
莉拉可能会在无意中,通过一次情绪的波动,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就把这个足以毁灭一切的秘密,泄露给波特。而那将是所有人的世界末日。
他必须对她守口如瓶。为了马尔福家族,为了他的母亲,更是为了她自己。
德拉科痛苦地闭上眼睛,攥紧了手中的羊皮纸。他感觉自己像个懦夫,像个骗子。但他别无选择。
他将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塞进长袍的内袋里,那个位置紧贴着他的心脏。然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莉拉房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莉拉站在门口,她显然是刚醒,身上还穿着那件丝质的睡裙,浓密的黑发乱蓬蓬的,脸上还带着睡意。
她揉着眼睛,看到站在门口的德拉科,愣了一下。
“德拉科?”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怎么站在这里?我刚才好像梦到你了。”
德拉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她那双还带着睡意的、清澈的褐色眼睛,看着她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愧疚淹没了他。
他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深深地埋藏起来,换上了一副他惯用的笑容。
“是吗?”他走上前,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一缕翘起的乱发,动作自然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看来我的女朋友很想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莉拉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他,“听说父亲大人召唤你?训斥你了?他到底有什么事叫我们回来?”
“还好,骂了我一顿,不过他算是放过我了。”
德拉科轻描淡写地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这次回来,是让我接手处理一些关于家族产业的无聊事,账目,还有投资。他非要我从现在开始学着处理这些。”
“是吗?”莉拉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探究,“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很累?”
“因为那些文件比宾斯教授的课还要催眠,”德拉科耸耸肩,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快去洗漱。我让皮姆西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松饼和热巧克力。作为你昨天好好养病的奖励。”
他说着,不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半推半抱着将她引向盥洗室的方向。
“真的没事?”莉拉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不太相信。
“当然。”德拉科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眼睛。
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真的,我只是……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