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向下拉扯,穿过旋转的光影和漩涡,他重重地落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周围是全然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晚钟花的淡香。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村庄的土路上,不远处,几栋红砖顶的房子在夜色中透出昏黄的灯光。
在他前方,站着一群人,所有人都穿着兜帽长袍,脸上戴着样式各异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食死徒。
即使是在父亲的记忆里,这个认知也让德拉科的血液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这就是他从小在传说中听说的、父亲讳莫如深的那个组织。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藏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后面。
他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他没有戴面具,正微微低着头,和身边一个女人轻声交谈。那个女人……德拉科的呼吸停滞了。
她也穿着黑色的斗篷,没有面具,也没有戴兜帽。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随意地披散着,在夜风中飞舞。她的脸庞精致得不像真人,五官的轮廓和莉拉如出一辙,但气质却有些不同。
如果说莉拉的神情,是天真中带着乖张,那么这个女人的脸上则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孩子气。她歪着头听卢修斯说话时,嘴角翘起的弧度,几乎和莉拉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几乎站到了这个女人和父亲的身后,想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下个月四号…\"年轻的女人压低声音,兴奋地说,\"…让西茜带小德拉科一起来吧。
母亲和自己的名字像惊雷一样,在德拉科的脑中炸开。
她是贝拉……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莉拉的母亲,他的姨妈。
德拉科的呼吸陡然一窒。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施了石化咒一样动弹不得。
\"西茜希望你能到马尔福庄园去……\"卢修斯皱着眉头,轻声回答。\"她不太喜欢……\"
\"好吧,好吧。我软弱可怜的妹妹。\"女人轻笑,\"你知道她现在已经会叫'妈妈'了吗?到处爬来爬去,必须时刻看着她……\"
\"当然,西茜很喜欢她,小家伙也一样……\"
\"嘘——\"女人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远处的房子,\"听,他们出来了。
就在这时,那栋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一对年轻的夫妇走了出来。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的婴儿。他们似乎在为什么事而低声笑着,完全没有察觉到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
下一秒,德拉科甚至没有看清是谁挥动了魔杖,那对夫妇就像被无形的绳索吊起,双脚离地,倒挂在半空中。他们的笑声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女人怀里的婴儿脱手而出,被另一个戴着面具的食死徒稳稳接住。
“抓住他们了!”有人兴奋地喊道。
贝拉特里克斯拍着手,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跑了过去。她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那对在空中痛苦挣扎的夫妇,嘴里念念有词:“嗯……让我看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倒吊着的男人艰难地嘶吼着:“你们是谁!放开我们!”
“你叫什么名字?快回答问题,蠢货!”一个食死徒厉声喝道。
那女人似乎对他们的反抗感到很有趣,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却让德拉科的头皮一阵发麻。她抽出魔杖,随意地向上指去。
“钻心剜骨!”
一道红光击中了那个男人。他立刻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撕裂。
德拉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当然知道这个咒语,但他从未使用过,也未曾想过亲眼看到它的效果会是如此……直观的恐怖。
它不是制造伤口,而是直接将痛苦灌注进你的神经里。
“说!你们是不是詹姆斯和莉莉·波特!”
那女人尖声问道,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对在空中痉挛的夫妇在她眼里,仿佛只是两个有趣的提线木偶。
“快看呀,卢修斯!”她回过头,朝年轻的卢修斯招手,语气欢快得像在邀请他共赏一出好戏,“他们是不是?我看不出来!”
年轻的卢修斯脸色苍白,他僵硬地走上前,看了一眼那对已经因为剧痛而面目扭曲的夫妇,声音干涩地说:
“我……我不能确定,贝拉。也许他们用了复方汤剂,或者换了样貌。”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因为听到惨叫声而越发兴奋的表情,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周围的食死徒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纷纷向后退开,让出一条通路。一个高个子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袍,脸上没有戴面具,但他的面容比任何面具都更令人恐惧。
他的皮肤像骸骨一样苍白,眼睛是两道血红色的缝隙,鼻子扁平得如同蛇一般。
伏地魔。
德拉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他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所有的食死徒,包括他的父亲卢修斯,都在同一时刻单膝跪地,深深地垂下头,嘴里发出恭敬的低语:“主人。”
只有贝拉特里克斯还站在那里,她回过头,看到伏地魔时,脸上露出了近乎狂热的、充满崇拜的笑容。
“主人!您看,我们抓到了两个人!他们可能就是波特夫妇!”
伏地魔血红色的眼睛扫过那对在空中奄奄一息的夫妇,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嘶嘶的、冰冷的质感,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停下,贝拉,”他说,“不要在这种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波特的踪迹,彼得已经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他抬起手,随意地挥动了一下魔杖。
“阿瓦达索命。”
两道绿光一闪而过。那对夫妇的惨叫和抽搐戛然而止,像两个破布口袋一样从空中摔落,砸在泥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德拉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眼睁睁地看着两条生命,就在一秒钟之内,被如此轻易地抹去。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一股战栗的感觉穿透了他四肢百骸的冰冷。他应该感到恐惧,他确实感到了恐惧,一种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恐惧。但是,在那恐惧的最深处,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黑暗的念头,却悄然滋生。
他……他可以就这么……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绝对的、不容置喙的、主宰一切的力量。生命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尘埃。
“玩够了就回去吧,”伏地魔对贝拉特里克斯说,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罕见的、可以说是纵容的意味,“把这里处理干净。”
“是,主人!”贝拉特里克斯欣喜地鞠了一躬,然后她转过身,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野兽,冲向了那个小小的村庄。
很快,火光冲天而起,女人的狂笑声和村民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在夜空中回荡。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旋转……
当德拉科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装潢奢华的房间里。
高大的落地窗前,伏地魔正坐在一张雕花的扶手椅上,他拿着一根白色的魔杖,轻轻敲打着扶手。
一个男人跪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浑身发抖。
“所以,”伏地魔轻声说,“你跟丢了凤凰社的人,让他们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你不仅没有找到波特夫妇的位置,还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主人,我……我发誓……是穆迪!是他!他太狡猾了……”那男人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有人能为他辩护吗?”伏地魔环视着房间里站着的其他食死徒。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德拉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父亲,卢修斯的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他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一尊雕像。
“我看见了,主人!”贝拉特里克斯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我看见埃文和那个叫穆迪的傲罗在猪头酒吧的后巷说话!他是个叛徒!是个间谍!”
“不!我不是!她在撒谎!”这个叫埃文的男人绝望地嘶吼着。
伏地魔没有再问。他只是举起了魔杖。这一次,德拉科看清了,他甚至没有念出咒语。红光从罗齐尔的胸口炸开,他像一只被重击的昆虫一样向后飞去,撞在墙上,然后滑落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伏地魔站起身,慢慢地从他身边走过,就像踩过一只无关紧要的蟑螂。
“把他处理掉。”他轻声对卢修斯说。
德拉科看到他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他深深地鞠躬,声音嘶哑地说:“遵命,我的主人。”
……
记忆的漩涡猛地将他抛了出去。德拉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坚硬的地面上,书房里昏黄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胃里翻江倒海。
他再也忍不住了。
德拉科猛地推开椅子,踉踉跄跄地跑出书房,冲向盥洗室。他扑到冰冷的白色盥洗盆前,剧烈地呕吐起来。他感觉自己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刚刚看到的一切,反复不停交替出现在他脑海里——那对夫妇临死前的惊恐,罗齐尔绝望的辩解,贝拉特里克斯孩子气的残忍,伏地魔毫无波澜的杀戮,还有他父亲那张充满恐惧和顺从的脸。
最让他感到恶心的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瞬间对绝对力量产生的、病态的向往。
德拉科无力地滑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想起贝拉在施咒时脸上那种纯真的快乐表情。她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恶意——
那一瞬间,两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重叠,让他几乎要崩溃。这就是等待着莉拉的未来吗?这种天真会被扭曲成残忍,这种纯洁会被污染成疯狂?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莉拉有时会流露出那种与生俱来的、对黑魔法的亲和力,为什么她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他无法看透的疯狂。
这不是后天习得的,这是血脉里的东西。而他,正无可救药地爱着这份血脉。
“少爷!”
皮姆西尖叫着出现在盥洗室门口,看到德拉科的样子,它那双网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它立刻冲过来,试图用它那瘦弱的胳膊扶起他。
“少爷,您怎么了?皮姆西……皮姆西这就去叫主人和女主人!”
“不……不准去。”德拉科抓住它的胳膊,声音嘶哑,“扶我……扶我起来。”
在皮姆西的帮助下,德拉科总算重新站了起来。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神涣散的男孩,感觉陌生得可怕。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书房。父亲还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现在,你明白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