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断义绝?”
江永年霍然从座椅上站起,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震怒!
“晚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指着江晚卿的手指都在哆嗦,“划出族谱?断亲绝义?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你父亲尸骨未寒,你竟要背弃祖宗,背弃整个江家?”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仆妇们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垂首屏息。
江晚卿依旧跪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一株宁折不弯的寒竹。
额上因方才重重磕头而留下的红痕,此刻显得格外刺目,面对江永年滔天的怒火与斥责,她没有退缩。
“叔祖父……”她缓缓开口,声音嘶哑,“晚卿,并非背弃祖宗,而是祖宗有灵,亦容不得此等污秽!”
她抬起头,泪水早已流干,眼底是一片荒芜的赤红,“您问我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晚卿,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父亲,他是如何去的?”她重复着,带着泣血的控诉,“您都知晓!兄弟阋墙和枕边人的背叛,让他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如此血海深仇!如此奇耻大辱!您告诉我,如何与将我父亲气死之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几乎是嘶吼出来,面色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江永年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扶手,浑浊的老眼里尽是难堪。
那日……
他也在场!
嫡亲兄长与结发妻子的双重背叛,江怀凛是被这桩浸透了耻辱与肮脏的丑事,活活气死的!
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划去江怀凛那房的名姓!
‘咚咚咚。’
敲门声响过,林风紧攥着腰间的佩刀,出现在厅堂内。
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人,而后停在江晚卿身上,询问道,“姑娘,有何事发生?”
江晚卿微微摇头。
江永年皱眉,刚要斥责这护卫不知礼节一事,可瞧见他挂在腰间的令牌竟是宫中的。
昨日在江家虽未见到此人,但帝王对江晚卿的看重他是知晓的。
此人,必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所留。
一股寒意从江永年的尾椎骨直窜而上,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不满。
“罢了.......”他的语气,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的叹息。
江永年对着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取族谱,还有笔墨来!”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江晚卿,声音干涩,“起来吧,你所求之事,老夫允了。”
江晚卿依言缓缓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孤竹,静静地侍立一旁。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下人捧来了那本象征着江氏数百年传承的厚重族谱,放在江永年面前的红木桌案上。
江永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决绝。
他翻开族谱,找到江怀凛那一页,笔尖沾饱浓墨,手腕沉重地落下。
在江怀凛一脉下,连带他的亡妻梅雪嫣、嫡女江晚卿及继室岳氏,几笔划去!
墨迹瞬间洇开,如同宣告着血脉的彻底斩断!
“从今往后,你江晚卿与你父江怀凛一脉,与我江氏一族再无瓜葛!生死荣辱,各不相干!”
“拿去!”
江永年将那页被划除的族谱撕下,递到江晚卿面前。
“带着你父亲的灵位和二房的财产,走吧!”
江晚卿看着桌案上那张被粗重墨痕覆盖的纸页,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眸光,终于微微波动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缓缓地跪在地上,再次叩首,“晚卿,多谢叔祖父成全!”
再次起身后,拿起那张纸页,小心翼翼地折叠,放在手心里。
从此,枷锁已断,前路未卜。
但至少,与这腐朽肮脏的江家,再无瓜葛!
她攥着那张断绝书,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新生,决然跨出了这扇门。
林风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江晚卿离府前,早已吩咐兰馨苑的心腹,暗中悄然收拾箱笼。
她再回到兰馨苑,属于她的东西早已收拾妥当,如今只剩下她那父亲院子里的东西还未装点。
“林风,我命人去父亲院子里收拾东西,劳你跟着帮忙看顾一二。”
“姑娘放心!”林风抱拳领命。
果然,江怀凛的院子刚有动静,立刻有人飞报给了江怀仁。
江怀仁闻讯匆匆赶来,刚踏进院门,便见林风如山岳般矗立在那里,怀里抱着御赐的宝剑。
江怀仁的气焰立即消失不见,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凑上前低声下气地问道,“林副统领,我侄女人在何处?这,为何收拾起我二弟的遗物了?”
林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不知。”
这两个字答得极妙。
江怀仁一时噎住,根本分辨不清林风说的是,不知江晚卿去向,还是不知为何收拾遗物。
看着对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姿态,他再不敢追问半句,只得悻悻然转身,脚步匆匆地又往兰馨苑奔去。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兰馨苑门口,却见院门大开,里面人影稀疏,箱笼已半装上车。
还没等他喘匀气,又有下人禀报说,“二老爷,发丧了!”
“什么?”江怀仁惊得魂飞魄散,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顾不得兰馨苑这边,气急败坏地吼道,“谁准他们发丧的,快快带我去灵堂!”
等他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冲到灵堂时,只见堂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几缕残香和飘零的纸钱。
又是扑了个空。
他片刻不停地冲出府门,只见府前长街的尽头,一队身着玄甲、气势肃杀的侍卫,正护卫着一行素白的身影缓缓前行。
队伍中间,那口漆黑的棺木在众人簇拥下,刚刚转过街角。
江怀仁深吸一口气刚要怒喝,忽觉不妥,提了口气,匆匆奔了过去,好容易赶到队伍最前头,拦住了去路。
“晚儿,怎如此冲动,你不知要停灵三日才可发丧吗?”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瞥向那口被素白覆盖的漆黑棺木。
江晚卿缓缓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怀仁,“我已找风水先生看过,今日,诸事皆宜!”
从族谱除名、搬离兰馨苑、清扫旧院、到此刻发丧……
正好一日办齐!
江怀仁蹙眉,想指责她,想起日后她的身份。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温和”,“你还是孩子,这些都不懂,但既然将灵柩抬出了府门,就依你,伯父与你一道,一切都有伯父在!”
他拍着胸脯,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至情至孝的兄弟,全然忘了棺中人正是因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