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隔离门的瞬间,空气里的湿度计指针骤然下跌。与二号舱的湿润不同,三号沉眠舱所在的扇形区域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暖意,像是有团熄灭已久的篝火,余温仍锁在金属与岩石的缝隙里。叶云天抬手按了按防护服的温控按钮,织物表面的温度感应条立刻从绿色跳成黄色——这里的环境温度比标准舱区高出整整7c,且热源并非来自设备,而是源自舱体本身。
三号舱嵌在八面体朝南的棱角处,舱壁没有覆盖透明防护罩,而是裹着一层流动的淡金色薄膜。这层膜并非固态,光线穿过时会泛起涟漪般的波纹,细看能发现无数细小的光斑在其中沉浮,像是被封存在液态金属里的星火。叶云天最初以为是某种隔热层,直到指尖隔着防护手套靠近,才感觉到那股持续的、带着穿透力的温感——不是灼烧的烫,而是像阳光穿透大气层后落在皮肤上的暖意,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能量质感。
“舱体表层薄膜成分分析出来了。”林月瞳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她正盯着光谱分析仪的屏幕,眉头微蹙,“97%的成分是未知的重元素同位素,剩下3%……是超新星爆发后的恒星灰烬凝结体。这种结构在实验室里模拟过,需要至少10亿摄氏度的瞬间高温才能形成,但它现在的稳定态,相当于把一颗恒星的死亡瞬间冻结了。”
叶云天的目光越过薄膜,落在舱内的身影上。叶云田的姿态与前两位“同源者”截然不同,他并非舒展地悬浮,而是微微弓着背,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仿佛在抵挡某种来自外部的压力。他的轮廓比叶云天更硬朗些,下颌线的角度更锐利,短发被营养液冲刷得贴在额角,露出饱满的额头——那里有一道极淡的疤痕,形状像是被火焰舔过的痕迹,即使在沉眠中,也透着一股与火焰共生的桀骜。
“生命体征显示,他的细胞活性是常人的1.5倍,血红蛋白携氧量突破已知生物极限。”林月瞳调整着红外扫描仪,屏幕上的热成像图里,叶云田的心脏位置亮着一团橙红色的光斑,温度明显高于身体其他部位,“这颗‘火焰之心’的能量代谢方式很特殊,像是在持续进行可控的核聚变反应,但释放的能量被某种力场约束在细胞层面——这应该是他能承受恒星表面温度的关键。”
叶云天的注意力被舱壁那层淡金色薄膜吸引。当他移动位置时,薄膜表面的光斑会随之流动,在某个角度的折射下,竟在对面的岩壁上投出一片晃动的暗影。他让林月瞳启动高清摄像设备,将影像同步传输到主屏幕——那不是简单的光影,而是一段模糊的动态画面:
一颗被墨绿色粘稠物质包裹的恒星,表面的火焰被污染成浑浊的灰黑色,不断喷吐出带着腐蚀性的暗紫色焰流。画面中央站着一个与叶云天轮廓重合的身影,周身环绕着纯净的白色火焰,那些火焰不像普通火焰那样向上窜动,而是呈螺旋状收缩、凝聚,像无数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切割着墨绿色的污染物。每当白色火焰掠过,被污染的恒星表面就会露出一小块金黄的、健康的光球,如同溃烂的伤口长出新肉。
“这是……恒星级别的净化现场。”林月瞳放大画面细节,“那些墨绿色物质是‘噬星菌’的聚合体,我们的深空数据库里有记录,这种来自暗物质星云的微生物会寄生在恒星内核,吸食核聚变能量,最终导致恒星提前熄灭。已知的宇宙文明里,还没有能在不摧毁恒星的前提下清除它们的技术。”
叶云田在营养液中突然绷紧了肩膀,像是影像中的场景唤醒了他的肌肉记忆。他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金色颗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那些颗粒接触到营养液的瞬间,会泛起一圈极淡的光晕,随后消散——这是刚才检测到的“恒星灰烬凝结体”的微缩形态,是被他的火焰净化后的物质残留。
“检测薄膜的温度记忆场。”叶云天说。
林月瞳将一根超导探针小心翼翼地贴近薄膜。仪器屏幕上的数字瞬间飙升,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却没有发出警报——系统自动识别出这是“历史温度残留”,而非实时高温。最终定格的数值让叶云天的瞳孔微微收缩:1.2亿摄氏度。
“这是氢聚变的核心温度。”林月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恒星内部的核聚变反应才会达到这个量级。但舱体本身的耐热阈值……我们刚才测过,常规状态下只能承受10万摄氏度。这说明薄膜不仅能储存温度记忆,还能主动调节能量输出,就像……一个微型的恒星能量调节器。”
叶云天的目光移向舱体底部。那里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焦炭状物质,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颜色深得近乎纯黑,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他示意机械臂用低功率激光束照射,光束落在上面的瞬间,焦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中飘出一缕金色的粉末——不是被烧蚀的残渣,而是从内部自然剥落的微粒。
“收集粉末样本,做分子结构还原。”
三分钟后,还原模型出现在屏幕上。那些金色粉末在电子显微镜下重组,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晶体结构,核心是扭曲的碳链,外层包裹着多层氦-3同位素。林月瞳调出云天集团的“宇宙污染物数据库”,当屏幕上弹出“噬星菌聚合结晶”的标准模型时,两者的分子结构完美重合——唯一的区别是,数据库里的结晶带着强烈的放射性与腐蚀性,而叶云田舱底的样本,经过净化后,已经变成了稳定无害的惰性物质,金色来自其内部稳定释放的微弱能量辐射。
“这是被净化后的噬星菌核心。”林月瞳对比着数据,“我们的探测器在m81星系的一颗白矮星周围发现过类似的物质,但当时的分析认为,这种净化需要恒星本身的能量爆发才能完成,相当于让恒星‘发烧’烧死病菌,代价是缩短一半的寿命。”她看向舱内的叶云田,“但他做到了在不损伤恒星的前提下完成净化……他的火焰不是摧毁,而是‘锻造’,把有毒的杂质从恒星的‘肌体’里提炼出来,留下健康的内核。”
叶云田的眉头在营养液中皱得更紧,侧脸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的右手虚握,掌心朝向舱底的焦炭状物质,仿佛在沉眠中仍保持着锻造的姿态。叶云天忽然注意到,他脖颈左侧有一道浅色的纹路,形状像是火焰的侧影,与自己锁骨下方那道小时候烫伤的疤痕位置隐隐相对,只是形态更规整,像是某种能量流过的印记。
“‘田’……”叶云天在记录板上写下这个字,笔尖悬停片刻,“不是燃烧的‘焰’,是田垄的‘田’。”他看着屏幕上那颗被白色火焰包裹的恒星影像,“火焰在这里不是武器,是犁。他像农夫耕耘土地一样,用高温剥离腐烂的杂质,让恒星重新焕发生机。火系宇宙的正义,不是用毁灭终结黑暗,而是用锻造的温度,把腐朽炼化成新生的基石。”
此时,舱壁的淡金色薄膜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光泽,像是回应他的话。叶云田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营养液中升起一串细小的气泡,在上升过程中破裂,释放出极淡的金色雾气,与薄膜的光泽融为一体。
叶云天后退半步,看着这团在舱内流转的金色光晕。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股暖意不同于普通的高温——那是生命被滋养的温度,是秩序从混沌中被锻造出来的温度,是火焰最本真的意义:不是吞噬,而是照亮与孕育。就像这颗“田”字,在火的耕耘下,终会结出秩序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