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玉唰地抬眸,后退半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且细想起来,面前这位公子好像真的有些奇怪。
是什么样的人,偏偏要在皇帝生辰当晚做烧纸这样不吉利的事情?
薛奉雪见檀玉的表情,便知他惶恐。
这样好唬的性子,在安远侯里岂不是要被欺负的日日以泪洗面?
他没再说什么,只抬手递给檀玉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慢条斯理道:“把你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檀玉愣了下,伸手接过,不解地看着他。
“无需惊慌,我不会同人揭穿你的身份,作为交换,今夜你在此处遇到我这件事也要跟任何人保密。”
薛奉雪垂眸盯着面前的少年,伸手取下对方头顶不知道何时沾上的梅花瓣。
“我这么问,只是想提醒你沈兆并非良人。你若不想日后伤心,最好莫将心意压在他身上。”
说罢薛奉雪转过身,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留给身后的人。
“跟上。我至多只能送你到前面的转角,剩下的路会有宫人带你出去。”
对方的嗓音几乎在刹那间恢复低沉冷淡,好像刚刚的温和语气只是檀玉的错觉。
……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檀玉仍觉得今晚经历的事情像一场梦。
当然,最令他意外的还是沈兆。
檀玉由宫人引路,在殿前迎面撞上面露焦急的沈兆后——
对方并没有如檀玉所想那样言辞令色地质问他去了何处,反倒是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然后松了口气的样子。
在回安远侯府的路上,好几次都找时机与他搭话。
被忽视了也不生气,任由空气静默,然后重新找话题。
次数多了,檀玉就失去耐心了。
他神情恹恹,靠在车壁上,“沈公子,我真的没有力气说话,请你安静一点。”
几次三番被檀玉无视,沈兆也压着火。
“檀玉,我是不是给你……”
可当他抬起眼皮,看见少年那张被狐狸毛领簇拥着的小脸在此刻透出几分苍白疲惫的神情,那股火气又诡异地瞬间消散。
如此漂亮的美人,脸上呈现淡淡的疲色,半阖着眼靠坐在马车上假寐的样子竟别有一番滋味。
……
等等,他刚刚在想什么?
真是疯了!
沈兆猛地回神,暗暗咬紧牙关。
或许他的贴身小厮说的对,这个从乡下地方娶来的男妻,真的是妖精来着。
否则怎么解释:
他一个对断袖深恶痛绝的人,刚刚竟然生出了想把对方从角落揽到怀里安慰的冲动?
檀玉并不知沈兆心中所想。
他曾经天真地觉得自己和沈兆三书六礼成过婚,便是名义上需要互相扶持的夫妻了。
年龄上沈兆比他大了三岁有余,外人只道他表里如一、温和如玉,檀玉起初也是那样以为。
即使没有感情基础,也能做到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吧?
可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
沈兆糟糕透了。
今晚的那位公子说的对,沈兆并非良人。
幸好他今晚看清了这位新婚夫君的本性,不再寄希望于他。
从今往后,就做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吧。
沈兆去饮酒作诗也好,寻欢作乐也罢,都与他这个所谓的“夫人”无关。
两刻钟后。
安远侯府。
沈兆胸膛起伏,忍着怒气盯着门口抱着被子欲出门的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从今晚起,我去偏房睡,不打扰沈公子休息,你以后也不用为了躲着我夜不归宿。”
檀玉目光清冷冷,看向他时眼底不带一丝波澜。
“我们本就是陌生人。”
沈兆何时被檀玉这么对待过。
他甚至还记得大婚当日自己心情不好,随手扯下盖头时对上的少年那张含羞带怯的脸。
那时的檀玉看他,分明是带着几分崇拜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淡疏离。
“谁允许的!你敢!?”
“我当然敢。”
檀玉既然决定破罐子破摔,索性摔个彻底。
“不瞒沈公子,成婚这几日您日日出去饮酒不归家,您母亲知道后,总要来严厉质问我一番,甚至指着鼻子骂我吃白饭。”
“我希望您能自己和夫人解释清楚,并非是我没尽到妻子的责任,而是您自己不想回来。”
“如果你想追究我,那就明日再说吧。”
说完,不顾沈兆的反应,檀玉径直推门离开。
这一大家子,当爹的虚伪自私,当娘的蛮横无理,当儿子的不辨是非。
他也是倒了八辈霉,才会遇上他们一家。
*
檀玉也不知道沈兆是怎么想的。
他那晚嘴上说的潇洒,可关起门来说不提心吊胆也是假的。
檀玉忐忑不安地度过了几日,竟然始终相安无事。
这几日沈兆鲜少出去玩乐,也没有到他眼前晃。
不仅如此,侯夫人还差奴才给他送了些金银过来,说是让他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檀玉没有推脱,收下后当天下午就出了府。
他不在乎身后有安远侯府的下人偷偷跟着他,一路上吃吃逛逛,还顺道去了最火的那间茶楼听戏曲。
在茶楼的包厢外,檀玉撞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真的撞。
在小二口中应该是空包厢的包厢门打开,阴影笼罩,檀玉没刹住车,迎面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结实的一声——
对方的胸膛硬邦邦的,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檀玉捂着被撞疼的额头,眼泪汪汪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视线触及对方冷峻的眉眼时,檀玉愣了下。
“……是您?”
对方看起来好像也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檀玉。
“嗯,好巧。”
薛奉雪盯着怀里捂着额头的人,随口道:“你也来听戏?”
他说话时,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打了个手势,埋于暗处的下属立刻会意。
下一瞬,通往三层包厢的楼梯上,茶楼小二忽然脚下一歪。
“客官小心!”
小二面露惊恐,手中那壶滚烫的热茶因为他脚下的踉跄,尽数洒在一旁身材矮小、行为鬼祟的男子身上。
滋啦——
热气蒸腾,男子痛叫一声,捂着被烫伤的手臂骂道:“你眼睛瞎了吗!没看见这里有人吗!?”
小二低声下气的道歉,又扶着他去找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
薛奉雪听见声音,面不改色收回视线,侧开身对檀玉道:“外面人多眼杂,你进来说话吧。”
檀玉不知怎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但对方已经让开了身子,旁边的小二也附和说戏马上开场,茶楼再没有别的位置。
薛奉雪薄唇微弯,十分善解人意道:“既如此,若是小公子不介意,便与我一起欣赏吧。”
檀玉无奈,只能说了声“好”,还朝着对方道了谢,得到一句“不客气”后,抬脚走进包厢。
嘎吱——
身后的门关上。
薛奉雪脸上的温和在檀玉走进去后彻底消失,面前的小二也不再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而是正了神色。
“陛下,属下等人已经打探到,那位小公子在安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