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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的风,带着咸腥与凛冽,狠狠抽打在登州水寨高耸的拍竿上,发出呜呜的尖啸。五十艘新锐的“海鹘”巨舰,如同五十头钢铁巨兽,静静伏在水寨之内。它们庞大的身躯紧密相连,船舷挨着船舷,甲板连着甲板,构成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黑色森林。每一艘海鹘船的侧舷,都高高矗立着数根粗壮如百年古木的拍竿,顶端包裹着沉重的铁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如同巨兽探出的獠牙,森然欲噬。

海鹘船,大唐水师新锐,其名取自海鸟“鹘”,取其轻捷搏浪之意。船型首尾高昂,船舷两侧装有生牛皮蒙覆的“浮板”,形如鹘鸟之翼,大大增强抗浪性。船体坚固,载兵众多,尤其侧舷所装之巨型拍竿,乃是以巨木为杆,顶端缚巨石或铁块,以绞盘控制,可高高举起,再狠狠砸下,专破敌舰船板,威力惊人。此等利器列装水师,乃是大唐剑指东洋的明证。

水寨码头,人头攒动,甲胄鲜明。水师将士们肃立舰艏、船舷、甲板,如同一片片凝固的钢铁丛林。海风卷动旌旗,猎猎作响,那赤红的底色上,狰狞的金色蟠龙张牙舞爪,仿佛要挣脱旗面的束缚,腾空而起,搅动这万里海疆。

张彪,这位登州水师统军大将,身着明光铠,猩红的披风在身后被风吹得笔直,如同燃烧的烈焰。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旗舰“镇海”号厚实的船舷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越过重重舰影,死死钉向东方那片翻滚着阴云的海域——对马岛的方向。

那里,有他袍泽兄弟未寒的尸骨,有被倭寇屠戮焚烧的村庄升腾起的黑烟,有无数大唐子民的血泪与冤魂!

“弟兄们!”张彪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压过了呼啸的海风,清晰地传遍整个舰队,“看到了吗?那就是倭寇的巢穴!他们欠下的血债,要用血来洗刷!父老乡亲的冤魂,在九泉之下看着我们!今日,我登州水师,奉陛下天威,持天子剑令——”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寒光直指东方,“目标:对马岛!血仇,当以血偿!”

“血仇血偿!血仇血偿!”数万将士的怒吼瞬间爆发,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冲散了天空的阴霾,震得脚下海鹘巨舰的甲板都在微微颤抖。那吼声里,是刻骨的仇恨,是沸腾的战意,是复仇的渴望!

“升龙旗!擂战鼓!起帆!”张彪的佩刀狠狠劈落!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长空,那是大唐水师出击的号令。

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被力士用裹着红布的木槌狠狠擂响,鼓点沉重如雷神之锤,一下下敲在每一个将士的心头,也敲在登州港的每一寸土地上。这鼓声是战魂的咆哮,是催征的战令!

“升龙旗!起征帆!”传令兵在旗舰上声嘶力竭地呼喊。

一面面巨大的赤底金龙旗在主桅杆顶端被水兵奋力升起,迎风怒展。蟠龙在猎猎风中舒展身躯,龙睛怒睁,龙口大张,仿佛要将整个东洋都吞入腹中!与此同时,每一艘海鹘巨舰上,巨大的硬帆被水手们喊着号子,奋力拽起绳索,帆索摩擦着滑轮,发出吱嘎的声响。洁白的巨帆如同瞬间展开的翅膀,兜满了强劲的海风,鼓胀起来。

“起锚!”

巨大的铁锚被绞盘拖拽着,带着沉重的海泥,哗啦啦脱离海底的束缚。

“左满舵!目标对马海峡,前进!”

庞大的舰队,如同一只沉睡初醒的洪荒巨兽,开始缓缓移动。五十艘海鹘巨舰组成的钢铁洪流,舳舻相接,劈开青黑色的海水,犁出道道翻滚的白浪,向着那阴云密布、杀机暗藏的对马海峡,坚定而决绝地驶去。拍竿如林的剪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下长长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风帆鼓涨,龙旗猎猎,战鼓轰鸣。大唐复仇的怒涛,终于倾泻而出!

对马海峡的海水,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天空低垂,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几乎要触及那些高耸的拍竿顶端。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水腥气,吹拂在甲板上每一个紧绷着神经的水兵脸上。

张彪伫立在“镇海”号的船楼上,目光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狭窄的海域。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舰船破浪的哗哗声和海风掠过桅杆的呜咽。经验丰富的老兵们,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横刀或手中的长矛,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在舰队上空。这片海域,安静得反常。

“报——!统军!”了望塔上的水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撕裂了这份死寂,“前方!前方海面有异动!大量…大量小船!速度极快!”

张彪心头猛地一沉,一步抢到船楼边缘,抄起沉重的黄铜千里镜望去。

只见在舰队前方约三四里的海面上,如同变戏法般,从岛屿礁石和翻滚的浪涛阴影里,猛地钻出数十艘小船!这些船狭长低矮,形制怪异,船头尖锐如梭,船身涂着暗红或漆黑的颜色,几乎与灰暗的海水融为一体。船帆极小,甚至有些根本没有帆,全靠船艉密集的桨手疯狂划动!每船不过十数人,但那些桨手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呼号,拼尽全力划桨,使得小船如同贴着海面飞行的毒箭,速度之快,远超寻常!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艘小船的船艏,都高高堆叠着大量浸透了油脂的干柴枯草,浓烈的桐油气息甚至隔着这么远都能隐隐嗅到!船艉处,都站着一名或两名身着诡异暗红色短衣、头上绑着绘有滴血樱花图案白布条的倭人。他们面容扭曲,眼神空洞狂热,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大唐巨舰,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燃烧的火把!

“火船!是倭寇的火船!”张彪身边经验丰富的副将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血樱死士!这些疯子!”

“血樱死士”之名,水师早有耳闻。传言是倭国贵族豢养的亡命之徒,受邪法蛊惑,以自身血肉为祭,焚烧敌舰为无上荣光。其凶悍疯狂,视死如归,如同扑火的飞蛾!

“倭奴竟敢如此!”张彪眼中怒火狂燃,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久经战阵,深知此刻慌乱只会带来灭顶之灾。他猛地挺直腰板,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舰队初起的骚动:“全军听令!拍竿准备!弩炮上弦!猛火油柜预备!不要慌!稳住阵脚!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倭鬼,看看我大唐海鹘的厉害!”

命令如同燎原之火,通过旗语和号角迅速传遍整个舰队。方才被突袭惊扰的些许慌乱,在张彪雷霆般的命令下迅速平息。训练有素的水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应和,各司其职,动作迅捷如风。

“起拍竿——!”

“弩炮装填——!”

“猛火油柜,加压!”

巨大的绞盘发出沉闷的吱嘎声,一根根粗壮的拍竿被水兵们奋力摇动绞盘,缓缓从船侧抬起。沉重的铁质拍头高高悬起,如同巨兽扬起的利爪,对准了那些疾驰而来的“飞蛾”。侧舷的床弩被力士拉开粗壮的弓弦,手臂粗的巨箭闪烁着寒光,箭簇上绑缚着浸满火油的布团。船舷内侧,狰狞的青铜猛火油柜被推到射击口,粗大的铜管对准海面,油柜旁,水兵正用皮囊奋力鼓风加压,炽热的炭火在炉膛内燃烧,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石油气味。

“放!”

随着各舰指挥官声嘶力竭的怒吼,对马海峡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嗡!嗡!嗡!

粗大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离弦而出,如同死神的标枪,狠狠扎向冲锋的火船。噗嗤!噗嗤!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有的弩箭直接洞穿了脆弱的船体,将划桨的倭寇钉死;有的则精准地射中了船艏的柴堆,箭头上燃烧的火焰瞬间引燃了浸透油脂的干柴,几艘火船立刻爆发出明亮的火光,化作海面上移动的火球。

轰隆!轰隆!轰隆!

巨大的拍竿带着万钧之力,如同天神的巨锤般狠狠砸落!目标正是那些侥幸躲过弩箭、冲到近前的火船。粗壮的拍头裹挟着狂风,狠狠砸在脆弱的船体上。木屑、碎板、断裂的人体、燃烧的柴薪……在惊天动地的巨响和四溅的水花中轰然爆开!一艘火船被拦腰砸断,瞬间沉没;另一艘被拍头整个压入水下,只剩下一圈急速扩散的漩涡和漂浮的碎片。海水被染红,又被火焰蒸腾起刺鼻的白汽。

“猛火油柜!放!”

呼——!呼——!呼——!

数道炽烈的、粘稠的橘红色火龙,带着令人窒息的高温和刺鼻的油烟,从猛火油柜粗大的铜管中狂暴喷出!火龙横扫海面,如同地狱之鞭!凡是被这粘稠火油沾上的火船,无论是否已经点燃,瞬间爆燃成冲天的火炬!火油甚至在海面上猛烈地燃烧起来,形成一片片浮动的火海!那些“血樱死士”凄厉绝望的惨嚎被淹没在火焰的咆哮声中,他们在炽烈的火海中疯狂扭动挣扎,顷刻间便化为焦炭。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油脂燃烧的浓烟。

“好!烧得好!”大唐水兵们看到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猛火油柜喷吐出的死亡之焰,暂时遏制了火船群亡命的冲锋。

然而,倭寇的疯狂远超想象!他们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鲨鱼,前赴后继,完全无视这惨烈的死亡。在付出了近半船只的代价后,残余的火船借着风势和同伴牺牲制造的混乱,如同跗骨之蛆,突破了拍竿和猛火油柜交织的死亡火网,不顾一切地撞向巨大的海鹘舰船!

“右舷!撞过来了!!”

“左前方!拦住它!!”

凄厉的警报声在各舰响起。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船体剧烈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传来!一艘位于舰队左翼、名为“焚天丸”的海鹘巨舰,成为了牺牲品!两艘燃烧的火船,如同自杀的流星,一左一右,以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在了它庞大的侧舷!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焚天丸”猛地向另一侧倾斜,甲板上未固定的物品哗啦啦滑落,水兵们东倒西歪。更为致命的是,船艏堆叠的、燃烧的柴薪和桐油,在撞击的瞬间四散飞溅!无数燃烧的碎块如同火雨般泼洒在“焚天丸”的甲板、桅杆、帆索之上!

火!冲天的火!

炽热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木质甲板和船帆。桐油助燃,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将低垂的乌云都映成了暗红色!

“焚天丸!焚天丸中船了!!”

“快救火!救人啊!!”

凄厉的呼喊和痛苦的哀嚎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焚天丸”号,这艘刚刚加入水师序列的巨舰,顷刻间化作一片烈焰地狱!

“稳住!不要乱!”张彪睚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舰被烈焰吞噬,心如刀绞,但他作为统帅,此刻绝不能乱!“传令!‘镇海’、‘怒涛’舰,拍竿全力阻截后续火船!其余各舰,水龙队全力支援‘焚天丸’!靠近者,接舷救人!”

命令下达的同时,“焚天丸”上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地狱模式。

“水龙!快!水龙队上!”舰长嘶哑着喉咙呐喊,他的半边脸已被火焰燎伤,焦黑一片。

水兵们如同疯了一般,扛着沉重的皮制水龙,冲向火焰最炽烈的地方。他们奋力压动杠杆,一股股粗大的水柱射向熊熊燃烧的船帆和甲板。但杯水车薪!桐油之火,岂是寻常海水能轻易浇灭?水柱喷在火焰上,发出嗤嗤的爆响,蒸腾起更浓密的灼热白汽,火焰却只是稍稍一矮,旋即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回来!

“啊——!”一名水兵被反卷的火舌舔中,瞬间变成了火人,惨叫着从船舷滚落入海。

“砍断帆索!不能让火烧到主桅!”一名队长挥舞着横刀,带着几名悍卒,顶着炙人的高温和浓烟,冲向主桅杆底部。火焰已经顺着粗大的麻质帆索向上蔓延,舔舐着巨大的船帆。他们挥刀猛砍粗如儿臂的绳索,火星和燃烧的碎屑不断落在他们的头盔、肩甲上,烫得皮肉滋滋作响。

“杀倭奴!保护舰船!”另一侧的船舷,战斗更加血腥惨烈。

几艘倭寇的火船虽然被拍竿砸毁大半,但仍有一些亡命之徒,在船只撞击或燃烧的瞬间,凭借着悍不畏死的凶性,口衔短刀,如同水鬼般攀上了“焚天丸”高耸的船舷!

“倭寇上来了!杀——!”

甲板上的水兵们早已杀红了眼。看到这些带来毁灭烈焰的罪魁祸首登船,新仇旧恨瞬间爆发!他们挺着长矛,挥舞着横刀,如同愤怒的狮群,咆哮着迎了上去!

叮叮当当!噗嗤!噗嗤!

刀剑撞击声、利刃入肉声、垂死的惨嚎声、火焰的爆裂声,在浓烟与火光中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

一名倭寇“血樱死士”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一柄狭长的倭刀,合身扑向一名手持长矛的水兵。那水兵毫不畏惧,怒吼一声:“倭狗受死!”长矛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了倭寇的胸膛!倭寇身体猛地一僵,口中喷出血沫,却仍悍勇地死死抓住矛杆,试图将水兵拉倒。旁边另一名水兵眼疾手快,横刀一挥,倭寇的头颅带着一蓬污血飞上半空!

另一处,两名倭寇背靠背,挥舞着倭刀,困兽犹斗。他们刀法诡异刁钻,竟在数名水兵的围攻下暂时支撑。一名年轻的水兵急于立功,挺刀直刺,却被倭寇侧身闪过,反手一刀削在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旁边的老火长见状目眦欲裂:“小六子!”他如同暴怒的熊罴,猛地撞开挡路的倭寇,手中沉重的陌刀带着开山裂石之势,斜劈而下!那倭寇举刀格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精钢打造的倭刀竟被陌刀硬生生劈断!刀势不减,狠狠劈入倭寇的肩颈,几乎将他斜斩成两半!污血内脏喷了老火长一身。

战斗异常惨烈。倭寇的凶悍和临死反扑,给水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甲板上横七竖八倒伏着尸体,有大唐水兵的,也有倭寇的,鲜血在炽热的甲板上迅速干涸凝固,又被新的血液覆盖。浓烟滚滚,烈焰灼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灰烬和血腥气。水兵们浴血奋战,用血肉之躯阻挡着倭寇的登舷和火焰的蔓延。

张彪站在“镇海”号上,看着“焚天丸”在火海中挣扎,看着自己的士兵在烈焰与刀锋中搏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猛地拔出佩刀,刀尖直指那些仍在海面上疯狂冲击、试图扩大战果的残余火船,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

“拍竿!给老子全力砸!砸沉这些杂碎!猛火油柜,烧!给老子烧出一条火海!把这些倭鬼,连同他们的鬼船,统统给老子烧成灰!焚海!”

“焚海!焚海!焚海!”悲愤的怒吼响彻云霄。

更多的拍竿带着毁灭的风声砸落,更多的猛火油龙喷吐出死亡的烈焰。大唐水师的愤怒,将对马海峡近岸的海水,彻底点燃!

就在对马海峡战火冲天、血流漂橹之时,千里之外的登州港,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夜色之中。

白日里舰队出征的喧嚣已经散去,港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巡逻水寨的士兵脚步声,在料峭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港内停泊着一些留守的辅助船只和运送辎重的货船,巨大的轮廓在暗淡的星月光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然而,这片寂静之下,却涌动着致命的暗流。

港口西北角,靠近内河入海口的一片芦苇荡深处,水面悄无声息地荡开几圈涟漪。几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真正的水鬼,缓缓浮出水面。他们浑身涂满漆黑的淤泥,只露出精光闪烁的眼睛和口鼻,口中衔着锋利的匕首或短小的吹箭。动作轻盈迅捷,没有发出丝毫水声。这正是倭寇中最为诡秘难防的“海鬼”——精通水性,擅长夜间潜行破坏的亡命精锐。

他们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码头栈桥的木质桩基,迅速隐入更深的阴影之中。目标明确——位于港口核心区域,由重兵把守的巨型粮仓!那里囤积着供应整个登州水师乃至部分辽东驻军的粮食,是维系东征大军的命脉!

夜巡的唐军小队举着火把走过,甲叶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火光扫过,阴影中,“海鬼”们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木桩,纹丝不动。待巡逻队远去,为首的海鬼头目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厉色,打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行动!

几条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地面,利用货堆、棚屋的掩护,向着粮仓方向疾速潜行。他们的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对港口的布局似乎异常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明哨暗卡。

守卫粮仓的唐军士兵并未松懈,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陆路通道。谁也没想到,致命的威胁会从他们脚下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悄然而至!

噗!噗!

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响。粮仓外围高耸望楼上的两名哨兵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处多了一根细小的、淬着幽蓝光芒的吹箭。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便软软地瘫倒下去。

“上!”海鬼头目低喝一声。

黑影们立刻行动,两人一组,用带着钩爪的绳索敏捷地攀上高高的粮囤围墙。粮仓并非完全密闭,为了通风,囤顶设有气窗。一名海鬼用匕首撬开气窗的木栓,一股浓烈的谷物气息扑面而来。

“快!”他压低声音催促。

几个瓦罐被迅速传递上来。海鬼们狞笑着,拔掉罐口的塞子,将里面粘稠刺鼻的黑色液体——猛火油,顺着气窗,狠狠泼洒进下方堆积如山的粮袋之上!

另一名海鬼迅速取出火折,用力一晃,一点橘红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他毫不犹豫地将火折扔进了那泼洒了猛火油的粮堆!

轰——!!!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猛地从粮仓囤顶的气窗中爆开!炽烈的火焰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魔,瞬间冲天而起!堆积如山的干燥粮食,遇上了最猛烈的火油,成为了最好的燃料!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几乎在几个呼吸间,整座巨大的粮囤就被汹涌的烈焰彻底吞噬!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敌袭!有敌袭!!”

“快救火!粮仓着火了!!”

凄厉的警报锣声和惊恐的呼喊声瞬间撕裂了登州港宁静的夜空!整个港口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彻底炸开了锅!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巨大的粮囤如同黑夜中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将半个登州港映照得亮如白昼。火舌疯狂舔舐着夜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那是粮食和木质结构在烈焰中哀嚎崩裂的声音。炙热的气浪裹挟着燃烧的灰烬,如同火雨般向四周飘散。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烧焦的糊味和猛火油燃烧的刺鼻恶臭。

“快!水龙队!快上!”

“保护其他粮仓!防止火势蔓延!”

“封锁港口!搜捕纵火贼人!”

留守港口的将领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都变了调。士兵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扛着水龙,有的提着水桶,有的则紧握兵器,警惕地搜索着黑暗的角落。但火势实在太猛了!巨大的粮囤已经完全被火焰包裹,水龙喷出的水柱浇上去,瞬间化为滚烫的白汽,根本无法遏制那肆虐的火魔。更要命的是,燃烧的灰烬随风飘散,引燃了附近仓库的屋顶和堆放的杂物,火点四处蔓延,整个港口核心区陷入一片混乱的火海!

混乱,彻底的混乱!

救火士兵的呼喊、被惊扰的船工民夫的哭叫、战马的嘶鸣、试图维持秩序军官的咆哮、火焰吞噬一切的爆裂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人影在火光中慌乱地奔跑、冲撞、跌倒。

就在这片救火与混乱的喧嚣达到顶峰之时,在港口靠近贫民区的一处简陋医馆里,一种无声的、更加致命的瘟疫,正悄然蔓延。

医馆内,油灯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味道,但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水果的甜腻腥气所覆盖。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病患和忧心忡忡的家属,呻吟声、咳嗽声、压抑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这些病人大多症状相似:突发的高热,如同炭火在体内燃烧,皮肤滚烫;剧烈的头痛,仿佛要裂开;接着是浑身肌肉关节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然而,最令人不安的迹象,才刚刚开始在他们身上显现。

一名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孩童,原本因高热而潮红的小脸上,开始冒出一些细小的、深红色的疹点,如同被蚊虫叮咬过。疹点迅速增多、变大,变得饱满凸起,颜色也转为暗红,很快遍布他的颈部、手臂,甚至开始向胸背蔓延。

旁边草席上躺着的一个精壮的码头苦力,症状更加骇人。他裸露的上身,那些暗红色的疱疹已经连成一片,有些疱疹的顶端开始出现微小的凹陷,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脐凹”。更可怕的是,一些疱疹已经开始化脓、破溃,渗出黄白色的脓液,散发出那股甜腻的腥臭味。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哮鸣音,眼神涣散,意识模糊。

“王…王大夫…这…这到底是什么瘟病啊?昨日还好好的扛包,怎么突然就…”苦力的妻子跪在草席旁,抓着须发皆白的老医者王仁安的衣袖,声音颤抖,充满绝望。

王仁安,登州港最有经验的老医官,此刻正俯身仔细查看着那苦力身上脓血交融的疱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用一根干净的竹签,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个破溃疱疹的边缘,仔细辨认着那脓液和疱疹基底的颜色形态。当他看到那疱疹中心明显的脐凹,再结合病人持续的高热、剧痛和迅速恶化的呼吸,一个只在古老医书上见过、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直起身,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药罐也浑然不觉。昏黄的灯光下,他本就苍老的面容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金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惊骇与恐惧,仿佛看到了来自幽冥的勾魂使者。

“这…这是…”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虏…虏疮?!是虏疮啊!”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

“虏疮?!”医馆内瞬间死寂!所有的呻吟、哭泣、询问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紧接着,是更加绝望、更加凄厉的哭嚎爆发开来!

“虏疮!是虏疮!”

“天杀的瘟神啊!”

“完了!登州完了!”

恐惧如同瘟疫本身,瞬间吞噬了医馆内每一个人的心神。人们惊恐地互相推搡着,试图远离那些已经开始出疹的病人,如同躲避地狱的烈火。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踩踏,将小小的医馆变成了人间地狱。

王仁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喃喃着那个带来无尽死亡的名字:“虏疮…真的是虏疮…倭奴…倭奴!他们…他们竟行此绝户之计!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混乱的港口中飞速传播,与粮仓冲天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将恐慌的阴云重重压在了每一个登州军民的心头。

登州港粮仓的冲天火光和瘟疫爆发的恐怖消息,如同两道加急的黑色羽箭,刺破黎明前的黑暗,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昼夜不息地传递向帝国的心脏——长安。

数日后,紫宸殿。

初升的朝阳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将金色的光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然而,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如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沙盘摆在殿中央,精细地展示着帝国东部沿海、辽东、乃至新罗、倭国的山川地理。上官婉儿身着绯色宫装,俏脸含霜,如同覆盖了一层千年寒冰。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份来自登州的染血军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份从容睿智的气度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怒所取代。

“陛下!”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刻骨的寒意,响彻在寂静的大殿,“倭奴丧心病狂,竟敢趁我水师远征,遣‘海鬼’潜入登州!焚毁我大军粮秣重地,此其一罪!更令人发指者,其竟敢以携带虏疮之歹人混入流民,散播此绝户瘟毒!登州军民,已现病患!此乃绝我大唐根基、断我华夏血脉之毒计!其心可诛,其行当灭九族!”

“虏疮?!”侍立在旁的几位重臣,包括宰相狄仁杰、兵部尚书姚崇,无不骇然变色,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太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比千军万马更可怕的死神!一旦大规模爆发,十室九空绝非虚言!倭寇此举,已非寻常战争手段,而是彻底的、灭绝人性的生物战!

龙椅之上,李琰的面容隐藏在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帘之后,看不清表情。但一股无形的、如同九幽寒渊般的森冷气息,正以他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整个紫宸殿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声,都如同重锤敲在殿内诸臣的心上。

“好一个光明子…”李琰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火攻海鹘,焚粮登州,散播虏疮…环环相扣,步步杀机。看来她不仅要阻朕于海上,更要掘我东征之根基,乱我大唐之腹心。此獠不除,朕寝食难安!”

他霍然起身,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巨大的东部疆域沙盘前,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扫过新罗的位置。

“倭寇如此猖獗,背后岂无依仗?新罗…”李琰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的弧度,“金重熙的密报,来得正是时候。”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省少监高力士立刻躬身,将一份密封的铜管双手奉上。李琰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密信,快速浏览。信中详细记录了新罗重臣金重熙冒险传来的绝密情报:倭国太政大臣光明子,已秘密派遣心腹密使,潜入新罗王都金城。密使携带重礼,并许以重诺——若新罗能在唐倭冲突中保持中立,甚至暗中相助倭国,阻挠唐军借道或补给,待倭国击败大唐后,便将整个“三韩之地”尽数“归还”新罗!

“哼,好大的手笔!‘许尔三韩’?”李琰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冰棱碎裂,“光明子这空头支票开得倒是响亮!她以为朕的大唐,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以为新罗王金兴光,是那等看不清大势的蠢物?”

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动。

“高力士!”

“奴婢在!”

“即刻拟旨!”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以六百里加急,传旨新罗王金兴光!”

他目光如电,字字千钧:

“倭奴跳梁,屡犯天朝,屠戮边民,罪恶滔天!今更行焚粮播瘟之绝户毒计,人神共愤!尔新罗,世受大唐册封恩典,为大唐藩屏。值此天兵东讨逆倭之际,理当戮力同心,共诛丑类!着尔新罗王,速发倾国之兵,水陆并进,助剿倭奴!自接旨之日起,若有一兵一卒助倭,或有一粮一草资敌,抑或逡巡观望,迟延不进——”

李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雷霆,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响彻殿宇:

“则视尔新罗,同倭寇一党!勿谓言之不预!朕之天兵,必先荡平半岛,再犁庭扫穴,诛绝倭岛!勿谓我大唐天子剑,不利也!”

“遵旨!”高力士凛然应诺,立刻转身疾步离去安排。

“陛下圣明!”狄仁杰、姚崇等重臣齐声应道。这道旨意,恩威并施,既点明大义,更亮出屠刀,将巨大的压力直接砸在新罗王廷头上,迫使其不敢再首鼠两端!

李琰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登州港的烈焰与病患,看到了对马海峡的血火,也看到了新罗王廷接到圣旨后的惊惶与权衡。

帝国的东征之路,注定被烈焰与瘟疫所洗礼。但这残酷的洗礼,只会让大唐这柄利剑,淬炼得更加锋利!

“婉儿,”李琰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登州之事,刻不容缓。虏疮凶险,非等闲可制。你即刻持朕手令,全权处置登州疫情!征调京畿及邻近州府所有通晓瘟病之良医,携带药材,星夜驰援!着登州府尹,即刻实施最严隔离:划定疫区,许进不许出!病患集中诊治,死者深埋火化,接触者严加观察!凡有散布谣言、趁乱劫掠、阻挠防疫者,无论军民,立斩不赦!所需药材、粮食、石灰(消毒用),由沿途州县全力供给,敢有延误克扣者,杀无赦!”

“臣妾领旨!”上官婉儿肃然下拜,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她知道,这是一场与无形死神赛跑的战争,其凶险与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前方的海战。

李琰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那光芒似乎也无法驱散他眼中的阴霾。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宣告:

“光明子…你以火与瘟为刃。朕,便以铁与血为犁!东征之路,纵是焚海浴血,也必将倭岛,犁为齑粉!”

帝国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直指东方那片被血与火笼罩的海域。而长安的决策,正化作一道道雷霆,劈向烽烟四起的东方。

登州港。

混乱在持续,但绝望之中,一股新的力量正在上官婉儿带来的严令和京畿驰援的旗帜下,艰难地凝聚。

港口区已被粗暴地用浸透石灰水的粗麻绳和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分割开来。刺鼻的石灰味弥漫在空气中,掩盖了部分焦糊和腥臭。大批身着皮甲、口鼻蒙着厚厚浸过醋汁麻布的府兵,手持长矛,眼神警惕而冷漠地守在隔离线外,如同面对洪水猛兽。他们得到的命令冰冷而清晰:擅闯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隔离区内,景象凄惨。靠近焚烧粮仓的区域,残垣断壁犹在,焦黑的木梁冒着缕缕青烟。而在贫民区方向临时征用的几片空地上,搭起了大片低矮简陋的草棚。棚内挤满了痛苦呻吟的病人,暗红色的疱疹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脓血混合着汗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一些疱疹破溃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暗红的肌肉。不时有盖着草席的尸体被抬出,运往远处指定的深坑焚烧点,空气中飘荡着皮肉烧焦的异臭。

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着整个隔离区。被圈禁的百姓眼神呆滞,麻木中透着死气。偶尔有试图冲击隔离带、想要逃离这人间地狱的人,立刻会被如林的矛尖逼退,甚至当场格杀!士兵们虽然蒙着口鼻,眼神中也充满了对疫病的恐惧,但他们握矛的手却异常稳定。皇命如山,防疫如御敌!

“快!石灰!这里再洒一遍!”

“醋!把熬好的醋汤抬过来!每个棚子都要熏蒸!”

“王大夫!王大夫!这边又不行了!”

上官婉儿的身影出现在隔离区边缘一座临时搭建、四面通风的高台上。她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脸上蒙着特制的多层浸药丝巾,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她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蒙面的京畿御医和登州本地医官。空气中浓重的异味让她微微蹙眉,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风暴中屹立的青松。

“情况如何?”她的声音透过丝巾,有些发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仁安老医官佝偻着背,声音嘶哑疲惫:“上官舍人…病患…病患增加得太快了!昨日新发疹者又添百余人!药…药材消耗太大!尤其是清热解毒的黄连、黄芩、板蓝根…眼看就要见底!还有…还有…”他声音哽咽了一下,“病死者…已有…已有近两百…抬尸的人手都不够了…”

死寂。只有远处病患压抑的呻吟和焚烧尸体的噼啪声传来。

上官婉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气息直冲肺腑。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钢铁般的决断:

“传令!”

“一、即刻在港口外空旷处,再挖十个深坑,深达一丈,备足柴薪!所有病死者,无论军民,一律就地火化,骨灰深埋!接触尸身者,事后全身以石灰水泼洒,衣物焚毁!”

“二、征调全城所有药铺库存,按防疫方剂所需,统一调配!敢有囤积居奇、哄抬药价者,斩!家产充公!”

“三、召集城内所有通晓医理者,无论僧道、游方郎中,甚至稳婆!经御医考核,能辨识虏疮者,即刻编入防疫队,按军功计酬!畏缩不前、推诿塞责者,严惩不贷!”

“四、隔离区内,按棚编号,十户为一保!每日由保长上报病患增减、死亡人数!凡隐瞒不报、私藏病患者,该保连坐!凡举报他人私藏病患或逃离者,查实重赏!”

“五、从今日起,隔离区内所有饮水,必须煮沸!每日配发之米粮,由官府统一熬煮成粥分发!严禁私自取用生水、生食!”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酷、高效,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这是以铁腕对抗死神!是秩序对混乱的碾压!

“遵命!”周围的官吏和医官们齐声应诺,立刻分头行动。虽然恐惧依旧,但在上官婉儿这柄“天子剑”的强力驱动下,混乱的登州防疫体系,开始被强行纳入一条残酷却可能带来生机的轨道。

上官婉儿走到高台边缘,俯瞰着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区域。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痛苦挣扎的身影,扫过士兵们紧张而坚定的脸庞,最终投向遥远的海天相接处。那里,是张彪舰队征伐的方向,也是倭国所在。

“李琰…陛下…”她在心中默念,“婉儿…定不负所托!登州,不会垮!这场瘟疫之火,必须扑灭!倭奴的毒计,绝不能得逞!”

她的眼神,比隔离线士兵的矛尖更加锐利,比焚烧尸体的火焰更加炽烈。

与此同时,新罗王都,金城。

王宫,议政殿。

气氛同样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新罗王金兴光身着王袍,端坐于上,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方,新罗文武重臣分列两旁,个个面色沉郁,无人言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在预示着山雨欲来。

摆在金兴光面前矮几上的,是两份截然不同、却都重逾千斤的文书。

左边,是一份用华丽倭国锦缎包裹的国书副本,上面是倭国太政大臣光明子那极具煽动性的许诺:“…唐主暴虐,侵凌友邦…贵国若能严守中立,牵制唐军于侧…待天照大神庇佑,倭国大胜之日…必将三韩故地,尽数奉还新罗王驾前…永结兄弟之盟,共享东海之利…”字里行间,充满了诱惑和空泛的保证。

右边,则是一份以明黄绢帛书写、盖着大唐皇帝鲜红玉玺印记的圣旨抄本!那上面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金兴光和每一个看到它的大臣的眼睛:

“…着尔新罗王,速发倾国之兵,助剿倭奴!…若有一兵一卒助倭,或有一粮一草资敌,抑或逡巡观望,迟延不进——则视尔新罗,同倭寇一党!勿谓言之不预!朕之天兵,必先荡平半岛,再犁庭扫穴,诛绝倭岛!勿谓我大唐天子剑,不利也!”

“荡平半岛…诛绝倭岛…”金兴光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国书副本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大唐皇帝李琰的威名,他是深知的!那绝非虚言恫吓!登州港被焚、虏疮蔓延的消息也已传来,更证明了倭寇的疯狂和唐皇必然倾力报复的决心!

一名身着华丽官袍、面相精明的老臣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大王!倭国光明子之言,虽有空泛之嫌,然其势正锐!唐军登州受创,瘟疫横行,自顾不暇!此时我新罗若助倭,正可借其势,或能重夺汉江以北故土,一雪前耻!此乃天赐良机啊!若遵唐旨,倾国助战,我新罗子弟兵死伤几何?粮秣消耗几何?最终不过是为人作嫁衣,战后大唐岂会真心助我统一三韩?恐反受其制!”

“一派胡言!”另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武将立刻出列,声若洪钟,怒视着那老臣,“朴大人!你只看到倭国空口许诺,却看不到大唐天子剑悬于头顶!倭寇焚粮播瘟,行此天人共愤之举,已是自绝于天下!唐皇震怒,必倾国之力以报!登州一港之损,于煌煌大唐不过九牛一毛!我新罗若此时助倭,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荡平半岛’四字,岂是戏言?!大王!当速遣使向长安谢罪,并即刻发兵,助大唐剿倭!此乃存国之道!昔日白江口之战,若无大唐天兵,焉有我新罗今日?”

“金将军此言差矣!大唐强横,倭国亦非弱者!两虎相争,我新罗正可坐收渔利…”

“渔利?小心引火烧身!倭寇狡诈凶残,毫无信义!与之谋皮,无异于饮鸩止渴!”

“大唐就讲信义了?其志在四海,岂容我三韩自立?助唐灭倭后,下一个就轮到我新罗!”

“你…你这是危言耸听!鼠目寸光!”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亲倭派与亲唐派各执一词,针锋相对,唾沫横飞。恐惧、野心、算计、对未来的迷茫…种种情绪交织碰撞。

“够了!”金兴光猛地一拍矮几,厉声喝道。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王座。

金兴光胸膛起伏,脸色变幻不定。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两份文书。倭国的许诺,如同镜花水月,美丽却虚幻。大唐的圣旨,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字字千钧,带着血腥的杀伐之气!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史书上记载的大唐铁骑踏破高句丽、百济的赫赫武功;浮现出白江口海面被唐军战舰焚毁的数百艘倭船;更浮现出圣旨上那“荡平半岛”、“犁庭扫穴”八个血淋淋的大字!

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王袍。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再无犹豫,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他看向自己的心腹重臣,掌握兵权的金重熙。金重熙微微颔首,眼神坚定。

金兴光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议政殿:

“传本王令!”

“即刻遣使,以八百里加急奔赴长安!向大唐皇帝陛下上表谢罪!言明我新罗绝无二心,此前一切皆为倭寇离间!新罗愿永为大唐藩篱,世世效忠!”

“着大将军金重熙,为讨倭行军大总管!点集国中精兵五万,水师战船两百艘!备足粮草军械,三日内开拔!”

“水师自巨济岛出海,直趋对马海峡,寻大唐登州水师张彪将军汇合,听其节制,合力剿倭!”

“陆军…自汉江以北,兵分两路:一路东进,沿东海岸直插倭寇可能袭扰我境之据点;一路北上,兵压渤海国边境,震慑其勿与倭寇勾结,同时保障我新罗至辽东唐军粮道安全!”

“凡有延误军机、畏敌不前者,斩!通倭资敌者,诛九族!”

“臣!领旨!”金重熙第一个跪地,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然。

亲倭派的朴大人等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但触及金兴光那冰冷决绝的目光,终究颓然垂下了头。

新罗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船,在权衡了所有利弊,尤其是感受到大唐那柄名为“李琰”的利剑所散发的刺骨寒意后,终于艰难地、彻底地,倒向了大唐一边。金重熙的密报,此刻已然化作长安决策的基石,而新罗王的抉择,又将为东海战局,投下一枚沉重的砝码。

帝国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正从长安铺开,笼罩向整个东亚。登州的烈焰与瘟疫,对马的血战,新罗的抉择…一切,都只是这场宏大而残酷的东征序曲中,最激烈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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